橘子香里的晨昏线
晨光穿透云层时,周野的工装外套已经半干。林小满枕着他肩膀睡得正沉,染血的纱布边缘渗出淡黄药渍。他小心抽出发麻的手臂,摸到裤兜里那片硬掉的橘子皮。
交警敲窗声惊醒了两人。林小满揉着眼睛坐直,安全带在锁骨勒出红痕。她看着拖车钩住变形的货厢,突然抓住周野的衣袖:那些医疗器械。。。
市立医院凌晨就收到备用物资了。交警递来热姜茶,多亏你车上的GPS最后定位。
周野盯着杯口热气,喉结动了动。货厢里那台呼吸机顶他半年收入,此刻正在泥浆里泡着。林小满忽然把姜茶推到他嘴边,蒸腾的水雾模糊了镜片:你手好冰。
拖车启动时,后视镜闪过一抹橙黄。林小满半个身子探出车窗,晨风掀起她结着泥块的裙摆。我的橘子!她指着滚落山崖的金色小点,声音带着哭腔。
这是周野第一次进警局做笔录。林小满裹着毛毯坐在长椅上,脚踝肿得像发酵过度的面包。他签字时听见民警小声嘀咕:美院姑娘就是疯,为个画册差点搭条命。。。
不是画册。他突然转身,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墨点,是母亲的眼睛。
回程的出租车里,林小满在手机上划拉着租房信息。周野望着窗外倒退的梧桐树,裤兜里的橘子皮硌着大腿。要不。。。他清了清嗓子,先住我家
老式居民楼三层,防盗窗上爬着枯萎的爬山虎。周野摸钥匙时,对门王婶正探头张望:小周带女朋友回来啦林小满的耳尖瞬间红透,周野的手一抖,钥匙串掉在生锈的报箱上。
推开门,中药味混着蜂鸣声扑面而来。林小满踉跄着扶住玄关柜,看见轮椅上的老妇人正在织毛线,呼吸面罩随着织针节奏泛起白雾。电视机播着二十年前的《橘子红了》,片尾曲在潮湿的空气中轻轻摇晃。
妈,这是。。。周野卡在称呼上,林小满已经蹲在轮椅前:阿姨叫我小满就好。她指尖沾着门框上的灰,您织的是橘子图案呀
周野这才看清母亲膝头的毛衣。橙黄色毛线团滚到林小满脚边,她捡起来时露出纱布包裹的脚踝。母亲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,颤抖的手指向阳台。
顺着望去,生锈的晾衣架上飘着件蓝条纹病号服。林小满怔怔看着衣服上歪扭的橘子树刺绣,水彩颜料在袖口晕染成晚霞。周野别过脸:我爸以前。。。
厨房传来砂锅沸腾的声响,他逃也似的钻进烟火里。林小满推着轮椅来到阳台,发现铁丝网上挂着串风干的橘子皮,在晨光里像一弯弯小月亮。
周野端着中药出来时,看见林小满正在剥橘子。她将果肉掰成月牙状摆进玻璃碗,果皮在膝头拼成花朵形状。母亲笑得咳嗽起来,呼吸机发出急促的警报声。
让我来。他接过雾化器,手指擦过林小满的手背。她腕间沾着橘皮汁液,在阳光里亮晶晶的。母亲忽然握住两人的手,三双手叠在起球的毛毯上,像年轮嵌套的树桩。
傍晚周野去修车行谈赔偿,回来时楼道飘着油彩味。推开门,夕阳正透过橘子风铃在墙上投下光斑。母亲盖着新织的橘色毛毯,轮椅旁支着画架——林小满用丙烯颜料在旧床单上重现了那件病号服的刺绣,还添了辆穿行在橘林中的货车。
素描本没了,但眼睛记得住。她咬着画笔转过头,鼻尖沾着钴蓝色颜料。周野的扳手咣当掉在地上,惊飞窗台啄食橘瓣的麻雀。
夜里他躺在客厅折叠床上,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撕胶带的声音。月光爬过门缝时,他摸出裤兜里的橘子皮,发现背面用眼线笔画了辆小货车,车灯是橘子籽粘的。
暴雨在凌晨再次降临。周野数着雨滴声翻身,突然听见母亲房间传来闷响。他冲进去时,林小满正跪在地板上扶呼吸机导管,睡衣肩带滑落露出枫叶胎记。她仰起脸笑:阿姨说梦话要吃橘子蛋糕呢。
闪电划过时,周野看见她脚踝纱布渗出血迹。他沉默着抱起人放回沙发床,转身时衣角被轻轻拽住。周师傅。林小满的声音混着雨声,明天陪我去买画纸好不好
他盯着墙上的橘子货车,听见自己说:叫周野。
第三章
画纸上的裂痕
周野。
林小满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试探,像羽毛扫过耳廓。窗外的雨声成了背景音,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,还有墙上那幅橘子货车床单画在昏暗光线下模糊的轮廓。
嗯。周野应了一声,喉结滚动了一下,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扳手。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。明天…雨停了就去。
日子像被林小满不小心打翻的调色盘,陡然鲜活起来,却也混入了意想不到的杂色。
她的脚踝消肿了些,勉强能踮着脚在屋子里走动。周野家狭小的两居室,成了她临时的画室兼工作室。阳台铁丝网上风干的橘皮串旁,挂起了晾晒的水粉画。厨房飘出的不再是单一的中药苦味,还有她尝试做橘子酱失败的焦糊味,以及偶尔成功的清甜香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