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路我扯了扯嘴角,大概是想笑,但脸上肌肉僵硬得像块冻硬的石头,楚云,你告诉我,哪里是活路
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砾在摩擦,南边南边那群老爷们正忙着争权夺利,割地赔款!西边西戎的刀子比北狄慢不了多少!东边
我顿了顿,一股子铁锈混着绝望的腥气直冲喉咙,那是海!是绝路!
风更大了些,卷着沙尘打旋,吹得楚云额前几缕乱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,狼狈不堪。他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,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人心头发沉——愤怒、不解、还有一丝被戳破后的狼狈。
那也比送死强!他梗着脖子吼,唾沫星子喷溅,活着!只要活着就有指望!死了就什么都没了!你一身本事,窝囊点怎么了总比被人当柴火烧了强!
窝囊我猛地吸了一口气,那带着尘土和血腥味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,也把一股压抑许久的邪火拱了上来,楚云!你看看这!
我几乎是咆哮着,一把扯开自己那件浆洗得发白、打着补丁的粗布外衫领口,露出里面同样破旧、但颜色更深沉的里衣——那是军户子弟才穿的土黄色粗麻布。
我爹!我指着自己胸口,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,我大哥!二哥!他们窝囊吗他们当年穿着这身皮,顶在北风关,骨头都碎在关墙下了!连块囫囵尸首都找不回来!他们的军牌呢!
我死死盯着他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子,朝廷抚恤狗屁!连块刻着他们名字的铁疙瘩都没见着!这叫窝囊这叫死无葬身之地!
楚云像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爆发狠狠砸懵了,他攥着缰绳的手松了一丝,赤红的眼睛里那股愤怒的火焰熄了大半,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和无力。他张了张嘴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,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。
我从怀里掏出那块东西。冰凉的,沉甸甸的,带着我微弱的体温。那是一块巴掌大小、边缘粗糙的铁牌,上面用粗劣的笔画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征字,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编号。这就是我的凭——我的卖命钱,也是我李家最后一点血脉的催命符。
我把它摊在手心。那铁牌在昏黄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、不祥的光泽。边缘处沾着一点暗红,是我的血,还是刚才混乱中蹭上的别人的不知道。
看见了吗
我把铁牌往前一递,几乎要戳到楚云脸上,声音却陡然低了下去,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疲惫,这就是我的路。李家的路。我爹,我哥,他们的路。
我顿了顿,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,我用力咽下去,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,这次,至少……这块铁疙瘩,得有人带回来。
风呜呜咽咽地吹过,卷起地上的沙砾,打在铁牌上,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楚云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那块冰冷的铁牌上,落在那点刺眼的暗红上。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,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死寂。那只沾满污血的手,还搭在笼头上,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,微微地颤抖着。
3
浮云落日两萧瑟
楚云的手,终于,一点一点,极其缓慢地,松开了黑风湿漉漉的鬃毛。那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括,带着一种被彻底抽干了骨头的虚脱。
他没再看我,也没看那块冰冷的铁牌。他那双被血丝缠满的眼睛,空洞地抬了起来,越过我,望向更远的天空。一大片灰暗的、沉重的浮云,正被无形的巨力推搡着,仓皇地掠过天际。它们边缘被西斜的日头染上了一层诡异的、近乎燃烧的金红色,像泼洒开的熔金,又像凝固的、快要干涸的血。
那光,太刺眼了。直直地刺过来,烫得我眼眶猛地一抽,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感瞬间弥漫开,视线立刻变得模糊、摇晃。我几乎是仓促地、狼狈地别开了脸,不敢再看那轮沉甸甸压在西山头的落日,也不敢再看楚云那双映着血色残阳、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。
沉默。死一样的沉默。只有风卷着沙砾,在我们之间呜呜地吹过,像无数细小的鬼魂在哭泣。
我把那块还带着自己体温的铁牌,用力地、不容拒绝地塞进楚云那只刚刚松开缰绳的手里。他的掌心冰冷,粗糙得像老树皮,沾满了泥土和血污。铁牌落在他手心,发出轻微的一声嗒。
他的手猛地一颤,像是被烫到了,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,却又在下一刻死死地、痉挛般地攥紧了那块冰冷的铁。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,手背上那道新鲜的伤口被挤压,又渗出一点暗红,迅速洇在冰冷的铁牌边缘,刺目得惊心。
拿着。
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,又干又哑,每个字都带着铁锈的腥气,我若……
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,后面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。我用力吸了一口气,那浑浊的空气呛得肺里火烧火燎,……万一……回不来,这玩意儿,至少……别让它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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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云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,像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。他攥着铁牌的手背青筋暴跳,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声响。他的嘴唇翕动着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发出一个破碎的、不成调的单音。
他猛地抬起头,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聚焦,重新落在我脸上。那里面翻涌的东西太过复杂,像打翻了五味瓶,有悲,有怒,有怨,最终都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,还有……一种近乎认命的死寂。那眼神沉甸甸地压过来,比刚才的落日余晖更烫,更重,烫得我灵魂都在灼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