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弥笑笑,没说什么,一看就没当回事。 厉执禹倒也没多问她要去做什么,位子也没取消,重新叫了个人。 程弥和他们在校门口分道扬镳,路边摊冒着热气,人群车影交错,黄昏满是烟火气。 程弥一路步行回家,上了楼。 日光偏移,从楼道窗口照进,把她影子拉得很长。 打开门屋里安静得像没人回来过,程弥打开鞋柜拿出一双室内鞋,同时看向最下面那层。 司庭衍回来了。 她关上鞋柜,起身往自己房间走,停在房门前。 对门里一点动静也没有,程弥收回目光,推门进房,她书包放上床,从床底拖出一纸箱碟片和书,是从她之前住那地方寄过来的。 她挑了部片子,拿去客厅。 电视柜上老式电视外壳臃肿庞大,底下置物格放着一台银灰色影碟机,程弥在机子前蹲下,拆开碟片放进去。 屏幕雪花闪动一下,跳出片头,光影映亮程弥脸庞。 桌上摊着放学后分发下来的试卷,她起身到矮几旁坐下,指尖按着试卷拖过来,笔尖勾勾划划。 电影里英文在黯淡日光里像轻声细语。 她在客厅,他在隔着扇门板的房间里,情人在他们耳边呢喃。 就这样一直到日落西沉。 电影过半,程弥手头那张试卷做完,她抬眼,荧屏上情人拥吻,光影晃动在她眼底。 空气被紊乱气息搅得稀薄,呼吸被他们唇吻到发烫。 她和屋里的人都在沉默。 不过她倒是泰然自若,眼见外面路灯亮起,又看了会才起身关电视。 —— 程弥拿上试卷回房间没多久司惠茹就回来了,她今晚回来得早一些,一进门便到厨房张罗晚饭。 程弥在房间没什么事,便出去打下手。 她平时放学后很少回家吃晚饭,大多数时候都是等晚上才回,所以司惠茹在看到她回来后高兴得准备多做几个菜。 “晚饭我来做就行,厨房油烟大,你快上房间里学习,或者到客厅看看电视放放松,晚饭做好了阿姨再喊你们。” 程弥说:“没事,反正也没什么事,正好跟您学学做饭。” 司惠茹性子使然,不像有些大人面对晚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,被程弥夸厨艺好后明显有些无所适从和不好意思。 程弥那句学学做饭不过随口,她却教得很认真。 司惠茹贤惠,做菜利索熟练,成品也色香味俱全。程弥学了点皮毛,不过她以前也做过饭,所以后面上手炒的那道鱼香茄子算很成功。 不多时司庭衍从房间里出来,手里拎着袋垃圾。 程弥没和他碰上面,只听见身旁司惠茹走去外面跟他说:“小衍,家里没酱油了,你路过楼下超市顺便买一瓶上来。” 程弥没听到他回话。 但猜想他应该是点了点头,他似乎对司惠茹挺听话。 又听司惠茹嘱咐:“别走远了,晚饭快做好了,扔完垃圾买完酱油就回来。” “不会走多远。” 随后传来一阵关门声。 司惠茹再回到厨房后又和程弥陷入那种稍显尴尬又安静的常态。 程弥能看出司惠茹明显不擅长聊天,方才做饭时还有一两句跟她可说,现在又无话,且她能从一些小细节上察觉到司惠茹总在下意识讨好她。 一顿饭做完还没开吃台子上已经堆积不少碗盆,司惠茹在水槽边清洗这些东西,水龙头水声哗啦。 程弥没留厨房,从冰箱里拿饮料放桌上。 冰箱放在墙角,一打开丝丝凉意和昏黄的光往外漫,那块角落得以见光。 程弥注意到冰箱旁边墙上画的东西,看了过去。 昏暗朦胧光线里,她大致看出了轮廓,是个身高量尺,应该是司惠茹画的。 一米一的刻度旁边写着“小衍第一次量身高”,往下那些刻度一片空白,在从红毛那里得知司庭衍是厉执禹弟弟之前,程弥不知道司庭衍不是司惠茹亲生的,这么一看倒是有迹可循。 再往上是一米三刻度,旁边是“小衍今天七岁了,会一直健康长大。” 每年身高旁边写的话都不同,不过大意都差不多,健康和平安。 程弥想起下午红毛说的先天心脏病,又想起初次来奉洵那天,司惠茹因为在医院耽误去车站接她,还有初次见面司庭衍是坐着轮椅。 她指腹下意识点了点雪碧外壁,冰凉细水珠顺着罐身往下蜿蜒。 玄关在这时传来开门声,钥匙插进门锁拧动,她下意识看去。 司庭衍正推门进来,第一秒便看见她,指节还放在门把上,那双黑色的眼睛落在她脸上。 程弥回视,纤红指甲不小心拨过易拉罐拉环,咔哒一声。 司惠茹恰逢这时候从厨房出来,看司庭衍停在门口:“回来了?快进屋,外面冷,万一着凉了。” 司庭衍没再看她,进门把手里酱油递给司惠茹,换鞋:“外面不冷。” “刚妈妈下班回来路上风还挺冷的,出去还是得多穿点,这季节感冒的人多。” 司庭衍没说什么,去厨房洗手。 家里是张圆饭桌,程弥坐下后,司庭衍在她左手边的椅子落座。 顶上一盏老式吊灯,三人位置离得不远不近,吃饭氛围照旧和往常没有太大区别,尴尬虽然淡了不少,但大多数时候饭桌上仍是一片沉默。 寥寥几个话题里一个便是功课,司惠茹跟程弥说:“昨天你叔叔打电话来,担心你能不能跟上这边课程。” 这几天程弥都是从司惠茹这里听到黎烨衡消息。 黎烨衡事务繁忙,只平时抽空给程弥发一两条短信,无非一些长辈上的关心,新环境习不习惯,缺不缺钱。 但这种话题一般一来一往便结束,无法和年轻人深入交流。 所以程弥少说也有四五天和黎烨衡没联系了,听完司惠茹说的,她放下手里雪碧,笑:“还行。” “那就好,能跟上就好,”又说,“你叔叔说你理科比较薄弱,平时你物理和数学上要是有问题可以问问小衍,他这些学得好,可以帮上忙的。” 程弥闻言看了司庭衍一眼。 她没搭讪问他可不可以,接了话:“好啊。” 不知道为什么,司庭衍一声不吭。 程弥来到这个家少说也有十天了,但和司庭衍却仍如同陌生人,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。 大概连司惠茹也嗅出了他们之间的疏离冷淡,想让弟弟和姐姐好好相处,问正吃鱼香茄子的司庭衍:“姐姐这道菜做得很好吃吧。” 没等他回答又跟程弥说:“小衍平时不爱吃鱼,有一点鱼腥味都碰不得,这还是头一次愿意吃平时不喜欢吃的东西。” 程弥看着他,笑:“那我以后经常做给弟弟吃。” 司庭衍终于抬眼看她。 程弥眼睛还是盯着他的,司庭衍和她对视。 最后是被司惠茹夹进程弥碗里一筷子菜打断,司庭衍挪开眼。 程弥也没再说什么,对司惠茹笑了下,拾起筷子吃饭。 —— 晚饭后程弥回房间,桌上手机里躺着一条银行汇款信息。 每个月这一天都固定会收到这么一条短信,钱是黎烨衡转的,数目不小。 程弥自打母亲去世后便一直是黎烨衡在养她,每个月生活费从不缺席,她虽不是黎烨衡女儿但黎烨衡待她和自己亲生的无异。 到现在银行卡里已经堆积六位数。 她手机扔到床上,正想靠窗边抽根烟打发时间,有电话进来了。 程弥指尖还留在长发里,栗色长发带着五指梳散过的蓬松慵懒,脸旁窗帘款式略老,被风卷起又落下。 她回头看了一眼,指尖烟还没点。 回身拿过,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,她没怎么放心上地按了接听:“你好。” “你好,是程弥小姐吗?”一个女人声音传来。 楼外小巷通老街,往远望还能看见一片棚户区,灯火热闹。 “我是。” “程弥你好,很冒昧打扰你了,”那边女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,带着活力,“我这边是GR女刊的摄影编辑,想问一下你是否有意愿跟我们杂志合作?” 对这通突然找上门的电话,程弥有些意外,却也不至于受惊,只问:“合作?” “对的,你听过我们GR女刊吗?” 她对时尚类东西还算敏感:“知道,挺火的。” 初高中是女生在打扮上开窍的年纪,最直接的体现方式便是在衣服上,开始注重款式和搭配。 GR这本杂志目标受众便是这个群体,也做得极其成功,很多女生一期不落跟它上面学穿搭和美妆,每次书刊亭新刊一出便被一抢而空。 不管在程弥原来那个城市,还是现在这个,GR都一样风靡。 那摄影编辑问:“那你有兴趣来当我们模特吗?” 窗外有风进来,程弥夹烟那边手托着下巴:“你们走的甜美小性感风对吧。” “嗯对,这本杂志就是做给女孩子们看的。”编辑又说,“你以前网拍那会儿我们就认识你了,风格也很喜欢,一直有在关注。最近看奉高论坛很多你的帖子才知道你转学到奉洵来了,正好我们工作室也在这边,就想看有没有机会合作一下。” “你们还看论坛?” 对方笑:“对呀,毕竟随时得关注市场风向,像你们奉高论坛聊我们服装穿搭的帖子就不少。” 有女孩的地方,漂亮话题经久不烂,永远会被聚焦。 “是这样的,我们老板翻了你很多照片后想把你签成专属模特,如果你过来的话,上镜频率不会低。” 其实程弥风格并不是特别适合GR这本杂志,但她不会跟钱过不去:“行。” 对方没想她这么爽快,愣了一下:“我还以为你得考虑考虑呢。” “为什么,”程弥开玩笑,“被你们看上不是件高兴的事?” 像GR这种火透半边天的女刊,换谁被找上都不会拒绝,当然这对程弥来说不是最大诱饵。 这个编辑明显对她有所了解:“你以前可是拒绝过四季的。” 四季女刊,另一本跟GR火爆程度不相上下的青春时尚刊物。 程弥口吻轻松:“不一样了,毕竟现在得过日子。” 对方也笑,问:“那你现在有时间吗?因为我明天得去外地出趟差,后面几天是没办法回来了,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我们约出来见一面,谈谈拍摄上的事和薪酬,没问题的话今晚就把这事定了。” 程弥也没什么事:“行,你在哪个地方?” “东区这片。” 这地方程弥去过。 “那就望滨路那家咖啡屋吧。” 约定好地点时间,程弥拿上外套出门,在客厅碰上司惠茹洗好碗从厨房出来。 “我出去一趟。”她说。 “好,”司惠茹没说她什么,“那注意安全,现在天冷了,早点回来。” “好。” —— 那地方离这里有段距离。 程弥打车过去,到咖啡店时GR编辑还没到。 几口咖啡后对方才匆匆推门而入,这位摄影编辑人如其声,长一张活力四射的娃娃脸,鼻梁上架着副大黑框眼镜,笑起来很有亲和力,年纪不过二十,名字叫张玲尹。 是个厉害人,高中辍学后精学摄影,成功混到了现在这个位置。 双方交谈得很顺利,相关事项弄清楚后约定三天后摄影棚见。 后面对方还有事闲话就没多聊,程弥从咖啡店出来后收到红毛信息。 [你来不来玩啊?] 后面接个地址,不远,从这儿过去都不用打车。 但程弥抬手招了辆车坐进车里,给他回了短信。 [不去,你们玩吧。] 短信刚发出去红毛秒回。 [怎么不来?厉执禹在这儿,他让你过来。] 程弥简单回有事两字,让他们自己玩。 出租车停到楼下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,程弥付完师傅现金后下车。 老城区巷道交错,电线杆斜影歪扭,这个点不少人家已经入睡,楼上漆黑窗口和明亮灯光交错,隐隐约约有电视声传来。 程弥在这片寂静声中上楼,司惠茹和司庭衍平时都睡得早,所以推门而入时如她所料客厅早就一片漆黑。 但也有让她出乎意料的。 一片混沌昏暗里,司庭衍房门底下一小缝光。 他还没睡。 程弥一根指尖虚勾着刚从咖啡店买来的一小块蛋糕,视线停在他房门上。 夜晚让人神思松弛,她脸上神色松散,从容到有些温和,身上香水尾调的女人味若有似无。 楼下有车驶过,引擎声在深夜里碾过人神经,程弥目光从他门上收回,关上门回自己房间。 她晚上晚饭吃完就匆匆去赴约,没来得及洗澡,进屋后拎了件衣服到浴室洗漱。 洗到一半房间里手机铃声大作,大半夜这铃声响得实在要命,她草草冲完从浴室出来。 手机在床上不停震动,闪着一个陌生号码。 就刚才那震动频率,程弥猜这电话估计已经连打了好几通。 可拿起来接听后那边却是一声不吭,紧接着被挂断。 耳边被通话切断声取而代之,她挪开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两分钟前有人发彩信进来。 程弥知道点进去肯定会看到一些什么东西,但也没犹豫,指尖点进去,是一张照片,这张照片跟前几天她拍的那几张本质上没什么不同。 酒吧卡座里,厉执禹腿上坐着一个圈着他脖子的女生,瞧这架势女生下一秒就快亲上去。 被男朋友戴绿帽理应有的那些愤怒,悲伤,不可置信等情绪,却通通没出现在程弥脸上。 她只略微风轻云淡地挑挑眉。 与此同时房门外响起一阵关门声,隔着条走廊,动静格外清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