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时碎裂成蛛丝的手机屏幕,早已经完好无损,被他修好。 程弥拿出手机,按下,锁屏解开。 跳出这个手机锁屏前,司庭衍看的界面。 屏幕上是她的手机通讯录,显示着他手机号码的联系人页面。 她给他的备注,只有一个字,婷。 程弥鼻尖微微泛酸。 司庭衍大抵是不喜欢婷这个字的。 但因为她给他的备注这么叫他,他把昵称改成了T。 他应该知道了,她已经知道他们小时候在孤儿院的事。 应该知道,她早已认出他以前房间里那个变形金刚是她送给他的了。 程弥把目光放去了壁柜里的变形金刚上。 当时七岁的她从没想过,她送出的变形金刚,那个脾气不好,不爱理她的五岁的弟弟,会这么喜欢她送的礼物,会把它带在身边这么久。 壁柜在旁边,她抬起手,把变形金刚拿了下来。 摩挲她刻在上面有点稚嫩的两个字体。 婷婷。 想起司庭衍五岁时那张稚嫩白皙的脸,程弥在满心酸涩里,慢慢弯了点唇角。 指尖照旧在婷婷这两个字上徘徊。 渐渐的,程弥盯着这两个字,唇角的弧度慢慢回落。 半个月前,厉执禹在她病房里说的没被她放心上的话,也在这一刻,重重砸回她脑海里。 厉执禹说,司庭衍从小学书法,字写得很好看。 程弥眼瞳里的情绪,渐渐被震惊和不可置信取代。 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,司庭衍每一处病态执拗的秘密,都在将程弥击碎。 心脏已如一面岌岌可危快要破碎的玻璃。 受波及,指尖也轻轻发颤。 她掏出了自己大衣里的手机,情怯一般,两秒后,才翻转过手机背面。 手机壳里夹着司庭衍字不太好看的纸条。 上面“她”字的“女”字旁。 跟变形金刚上“婷婷”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体的“女”字旁。 字体的笔锋走向一模一样。 司庭衍的字,是学程弥七岁时,刻在变形金刚上的“婷婷”两个字字体。 程弥心脏那面碎玻璃彻底坍塌。 晶莹碎渣溅向四处,溅进她血液,钻破她皮肉。 司庭衍的喜欢,不会管对方对他付出与否,只认他自己喜欢。 程弥呼吸不太通畅,深吸一口气。 眼眶通红,紧紧握着变形金刚,苦苦支撑住快要支离破碎的身体。 房间里光线越来越黯淡。 夕阳快燃尽,在蓝黑夜色里,拖曳着快枯死的红芒。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,敲门声打破这方死寂。 是史敏敬,他从隔壁实验室出来了。 史敏敬从实验室出来,看旁边房间门开着,估摸着程弥在这里面,便走到门前。 程弥果然在。 他敲门,告诉程弥:“程弥,我要走了啊,跟你说一声。” 天色还未全暗,残存一点亮色,足以让人眼睛视物。 史敏敬随意环视了一下屋内,眉间蹙起了不解:“司庭衍怎么回事儿?在国外房子自带杂物间就算了,怎么回国家里也要弄个杂物间?” 他这话说完,程弥背后微僵。 然后,她又深吸了一口气,转回头,看向史敏敬。 问:“他在国外也有这么一个房间?” 史敏敬没看清她脸上情绪,说:“何止,我还嘲笑过他呢,我们在国外那会儿,他捣鼓机器人那实验室旁边就是卧室,他不睡卧室,天天跑楼上那杂物间睡,经常搁那里面一待就是一晚上,我寻思着卧室就在实验室旁边——” 话没说完,史敏敬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。 微弱光线里,他看到了程弥面对他平静的神色下,胸口似乎在艰难憋换呼吸。 他的话像是刺到了程弥。 没等史敏敬反应过来怎么回事。 程弥终于没忍住,眼眶滚下一滴泪。 史敏敬惊怔,看程弥突然哭了,手忙脚乱同时想上前询问。 “没事。” 程弥压制住胸口翻涌的情绪,转过头,声音正常。 这句没事,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没事。 是她不需要安慰,想一个人独处。 史敏敬听懂她意思了,迈出一步的脚,收住了。 而后问她:“需要给你空间吗?” 程弥点了下头。 几秒后,房间内重归寂静。 黄昏散尽,夜幕彻底降临。 随着最后一丝黑色降落,万物沉寂,程弥沉底进这座囚笼。 这里锁禁着司庭衍病态扭曲的爱意。 他自缚了一座囚笼。 —— 凌晨零点。 一个需要转机两趟的国际航班在首都起飞。 程弥乘坐国内航班,从首都机场出发。 这趟国际航班在国内转机一次,三个小时后落地南方的一座城市。 在这座城市的酒店短暂休息一晚,隔日中午,程弥出发去机场。 办理好登机手续,在航站楼临登机前,她接到了蒋茗洲的电话。 今天程弥新歌发行。 中午十二点,一首《特症》,遍布全网。 作词,作曲,歌手,三栏都是程弥的名字。 这首歌写于前年的十一月八日,司庭衍在国外留学第四年的生日。 是程弥给司庭衍准备的一份礼物。 当时司庭衍还没回国,在国外上学。 程弥在十一月八日的零点给他点起蛋糕蜡烛。 而后一夜没睡,躺靠在阳台躺椅里,在满城沉睡里一字一音写下了这首歌。 程弥那年大二,已经决定好下一年大三出国做交换生,去找司庭衍。 只不过司庭衍比她先回来了。 而她这首歌当时也没如期发行,发歌过程中出了点问题,便被暂时搁置。 现在顺利发行了。 这座城市有艳阳天。 飞机起飞,程弥耳机里放着《特症》。 “搭上夜的车无意闯赴美梦, 撞见神明精奏的诗颂, 只偷一眼春心蠢动, 点支烟却不及你呛我眼深, 烟唇对坐缺氧亲吻, 做对昏医共生, 不愈这特症, 你不是飞蛾扑火, 我殉身遁入黑暗同你惹祸, 与你孤宙里陷落, 爱至惊天动地起焰火, 浪倒灌星河坠落, 偎热永恒在宇宙残存的体温里, 心脏长了你姓名, 你瞳孔解我的瘾。” 机舱外,飞机闯入了一个蓝色世界。 海天一色,无边湛蓝涌动着粼光,白云如飞鸟群掠过境。 程弥对司庭衍的告白,振翅在六千米高空。 飞向他的所在地。 —— 飞机越跨大洋,途经两个国家,掠过无数城市,最后降落在西半球。 航班时长累计三十多个小时。 到达这座城市上空,繁华灯火渐渐闭眼,城市已经陷入沉睡。 程弥下了飞机,城市遭低温侵袭,空气冻到人浑身结冰。 程弥却不觉得。 从踏上这片他在的陆地,和他共呼吸一片空气,血液里躁动都被唤起回应。 从心脏开始复苏,蔓延至四肢百骸,浑身都发烫。 雪落下肩头,程弥拖上行李箱,离开机场,赶往医院。 只想着去见他,快点见到他。 零度以下的气温,黑天里雪花纷洒,覆盖上斑斓大地,视野一片白茫茫。 街道人车稀寥到寂静,楼房被染白头,拥攘在这个冬天里。 从机场到医院,车窗外,发白的街景流水一般往后倒退。 程弥靠坐在车后座,脑后束了高发,雪色映衬下,精致五官凝一层冷色。 体内却不是天寒地冻。 时间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,都似焦灼啃咬上她心脏。 程弥视线落在窗外,出租车驶过的建筑,街道,她都熟稔于心。 景色和她想象的相差无几。 她甚至知道接下来出租车要驶进哪条路。 从厉执禹告诉她司庭衍在哪个医院那一刻开始,从机场到医院的路线,她查看一遍遍,已经眼熟到能默背。 车穿行在夜晚,驶过无数条雪街。 最后刹停在程弥心潮卷涌的目的地。 隔着一扇车窗,医院大楼庞大璀璨,近在迟尺。 他就在这里。 程弥没有一丝停顿,伸手推开车门。 下车冷风裹挟雪粒扑面而来,身体被冷气温包围,鼻尖气息都快冰冻。 一路熨烫的心脏却愈发发烫。 满腔心火都在急涌着想看到他。 牵引着她一刻不停往医院走。 雪地广袤无垠,立着璨火高楼,树着枯枝灰杈。 程弥一身黑色大衣,黑色长靴,推着行李箱朝医院大门走去。 世界很寂静,寂静到只有她这身黑色,行走在这满地白色里。 可她并不孤独。 在她走向医院大门,还没走近门口的同时。 医院大门走出来人影。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,被身后的人推着走出医院。 雪花纷扬在程弥面前,视野模糊不清。 视线触及某个模糊的轮廓,只一眼,她某根已紧绷两月的神经被挑动。 脚步被惊怔牵扯住,眼睛紧望着那处。 轮椅上的男人,一身黑衣大衣,肩身笔挺。 他身后男人推着轮椅,身后跟着两个推行李的人。 像是要离开医院,马上要去什么地方。 程弥所在位置不显眼,对方并没看见她。 距离在缩近,双方在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