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几步便追上初欣禾,手从兜里伸出,牵过她手腕,拉着她往病房外走。 初欣禾没挣脱开。 门阖上,病房里重归寂静。 安静使人长在骨头里的东西无处遁形。 程弥深吸一口空气,凉意冰进肺部,四肢百骸都清醒。 她转头看向窗外。 灰白苍穹笼罩城市丛林,鸣笛悲鸣着直指天际。 黯淡悄无声息降落进瞳孔。 —— 冬天的第四场雪过后。 程弥出院了。 出院的这一天,厉执禹终于告知她,司庭衍在哪个国家哪座城市。 在美国某个城市的医院。 得到这个消息的下一秒,程弥打开手机,立即买了机票。 上午出院,下午程弥预约纹身师。 重新把司庭衍纹上了心脏。 纹身机游走震动在肌肤上,针尖灼烫燃烧下印记。 STY。 他的姓名长上她心跳位置。 从纹身馆出来,天色已经黄昏。 晚上九点多的飞机,程弥准备回去收拾行李。 回去路上接到史敏敬电话,史敏敬问她在不在司庭衍那里,他要过来家里实验室取个东西。 司庭衍不在,团队都是史敏敬在管。 程弥应好,让他到了按门铃就行,司惠茹在家,她还在路上。 但史敏敬动作比她慢,程弥回去的时候,史敏敬还没到。 司惠茹熬了骨汤,程弥一回来,她立马盛了一大碗让程弥喝。 程弥喝得很干净。 她住院这段期间,掉秤的肉慢慢被司惠茹养回来一点。 喝完一碗骨汤,楼下门铃响起。 程弥下楼开门,是史敏敬。 史敏敬进门,跟她说:“恭喜出院。” 程弥笑了笑:“谢了。” 实验室在二楼,史敏敬来过,自行过去按电梯。 司庭衍不在,团队失去一个主心骨,重担自然全落史敏敬肩上。 没司庭衍共作战,事事都是史敏敬经手,明眼看得出他消瘦许多。 按电梯的时候,史敏敬蹙眉,下意识按了按胃。 然后松手,没管了。 程弥看他脸色不太行,想去厨房拿个三明治给他。 厨房里司惠茹已经盛好一碗骨汤,正准备端去给史敏敬。 史敏敬跟司庭衍是合伙人,也是兄弟,平时见司惠茹嘴又甜,早在司惠茹面前混脸熟。 司惠茹知道他来,给他盛了碗汤。 程弥正好还要回去,没让司惠茹多走一趟,顺便接过她手里的汤。 “阿姨,我端过去吧。” 司惠茹说好,又不忘叮嘱:“小心一点,不要烫到手。” “不会。” 二楼有会客厅,程弥没把三明治和汤送进实验室,搁放在会客厅桌几。 她走向实验室,想进去跟史敏敬说一声,桌上放了吃的。 走近实验室,自动玻璃门朝两边打开。 未走进去,程弥先瞥见旁边一个房间。 余光里余晖吸引她看过去。 实验室旁边的房间,门扉轻开一条小缝,夕阳漏在地面。 像是某次主人外出,急匆匆未关门。 实验室楼层程弥不算少来,但从未注意过这个房间,也没见司庭衍来过。 不是很起眼。 房门没关好,程弥走过去,想把门带上。 她来到门前,手放上门把。 临关门,目光无意间经过门内。 只是随意晃过,还没来得及看仔细。 视线却像有条件反射,对曾经深入过身体里的绵麻针触敏感,已经先被什么东西刺中。 程弥转开的视线,重新移回房里。 小时候她送司庭衍的那个变形金刚,照旧被他放在壁柜上。 变形金刚已经有些年头,塑料失去光泽。 掉漆的地方,一处都没增添,和五年前一模一样。 程弥看着变形金刚,空气安静两秒后,她推开了门。 房间里,落日西斜进方格玻璃窗,壁柜贴墙而立,夕阳染橙了实木。 也昏黄了空气。 司庭衍强迫症跟以前一样,东西收拾得很整齐,也比程弥想象的多。 他的秘密沉默静谧立在这座房间里。 渐渐现形,被程弥窥探。 程弥看到了很多东西。 关于她的东西。 她当初转学初到奉洵,某天突然失踪的铭牌。 她十八岁的班级和姓名,现在好好被他藏在这里。 ——高三(四)班,程弥。 对于这块铭牌,程弥在脑海里翻找出跟它和司庭衍都有关的记忆。 她记得,她铭牌不见的那天早上,身为值勤生的司庭衍也没戴铭牌。 然后把自己名字跟她一样记在了记名板上,跟她一起被教导主任罚去操场跑一千米。 这里放着的不仅这块铭牌,还有她帮他抄了黑板上作业在上面的试卷。 这张试卷程弥对它印象也极其深刻。 她为了追司庭衍,第一次到他教室等他放学。 司庭衍不在教室,她坐他座位上等他,帮他抄了黑板上作业在试卷上。 当时她拿给司庭衍,司庭衍看起来不领情。 背地里却偷偷藏起,一藏至今。 除此之外,还有她为了搭讪,学他那不太好看的字迹,擅自帮他做好的化学试卷。 她高中拍的那本GR杂志,她的学生一寸照。 …… 这些大多都是被程弥随手扔弃在角落的东西。 全被司庭衍当宝一样藏起来了。 每一样平平无奇的东西,都以程弥之名,被他默默驻放进他生命里。 房间弥漫满夕阳,这里每一处空气,都是司庭衍呼吸过的。 可全都是她气息。 程弥站在房间中央,呼吸进心口的氧气,司庭衍的气息所剩无几。 闷得快喘不过气。 她目光缓转在这个房间里,下一秒,被放在角落的电脑吸引。 是司庭衍高中放在房间里的那台台式电脑。 台式电脑笨重庞大,显示器外壳右边,用2B铅笔涂画着几道潦草线条。 图形半个巴掌大,是司庭衍的侧脸漫画人头像。 寥寥几笔,碎刘海,长睫,鼻梁,鼻尖,勾勒出他精致侧脸的简约线条。 是以前程弥在司庭衍房间做作业,走神时照着他侧脸乱涂乱画的。 因为她在上面画了东西,所以这台落后又笨重的电脑一直被他带在身边么。 之前有一次,程弥想开他电脑打游戏,司庭衍死活不让。 后来她在他这台电脑上查过资料,打过游戏,没看见什么东西,便没去深想。 现在想都不用想,当时他不让她开电脑,肯定是屏幕上有什么。 电脑里肯定有关于她的东西。 而她想知道。 程弥离开原地,走过去,打开了主机。 台式电脑显示器运作,屏幕由黑色渐渐转亮。 圈圈打转,不过几秒,进入桌面。 桌面是一张黑色壁纸,软件寥寥无几,只两个游戏软件。 是程弥当年玩的游戏。 许是没想过她还会再碰这台电脑,司庭衍没有藏起他那些可能让光畏惧的黑色。 程弥没见过的一个文件,安安静静躺在桌面上。 文档没有名称,只有一个符号,句号。 程弥鼠标移到这个文件上,双击。 文件被打开,屏幕空白一秒后,显示出文件夹里的东西。 即使知道可能会看到和自己有关的东西,但程弥还是一怔。 司庭衍存着很多她的照片。 她在嘉城生活上学,没来奉洵认识他之前,做某个女装品牌的专属模特,拍的一些硬照。 很多。有些程弥甚至已经没有印象拍过。 往下滑,没等她回神,握着鼠标的手滞顿一下。 光标停留的地方,是那套使她走红成网红的夕阳天台图。 这套头像图,比她做女装品牌模特拍的硬照还要早。 司庭衍早已偷偷看了她很久,在她来到奉洵,住进他家之前。 当时不让她看电脑,是因为怕她知道。 他早就喜欢她,看着她,变态地藏着有关她的一切,会因此害怕他吗。 程弥视线停在那套图上,猜测之际,觉得视线落在上面的那张照片有点眼熟。 自己这套图她很少回看,对它的熟悉度,还没有对司庭衍的头像照片深。 所以这一刻,她发现自己盯着的这张照片的某一角,跟司庭衍用了很多年的头像很像。 程弥拿出了手机。 她打开置顶对话,点开司庭衍头像。 司庭衍的头像,是放在地上的一罐可乐,瓶身上面还泛着水珠。 她这组在傍晚天台上拍的照片里,地上就放着一罐冰可乐。 她喝了几口的可乐。 瓶口处还沾了点她的口红印。 司庭衍的头像,跟她照片角落里那罐可乐。 底下的粗粝水泥地面、瓶身角度、水珠位置、不明显的口红印,全都一模一样。 这罐可乐丝毫不起眼,口红不仔细也看不出,以往程弥看司庭衍头像,才完全没发现过他的头像就是她这套图里某一张照片的一角。 程弥认识司庭衍的时候,他头像就是这罐可乐了。 甚至不知道在此多久前,就已经用着这张头像了。 程弥看着司庭衍的头像,情绪复杂,酸涩感最浓。 司庭衍头像旁边的昵称,很快也引起了程弥注意。 程弥从加上司庭衍好友开始,他的昵称一直是S,很多年一直没变过。 直到两个多月前,某天他昵称突然变了,是一个字母,T。 两个多月前,正值司庭衍学成归国,他们矛盾未消,折磨着彼此的时候。 司庭衍改昵称那天,正是她跟他生气摔坏手机那天。 程弥已有预感,四处张望房间里,可没有看到她想找的那个东西。 看他壁柜,翻他随手放在桌上的一沓书。 最后在拉开书桌抽屉时,手登时一顿。 那次首映礼,她误会他跟戚纭淼关系,生他气摔他面前的那部手机。 被司庭衍端端正正放在书桌抽屉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