辇中人怀里还抱着把金琵琶,落地缓步走下来,行到陈执门前,把头伸到院内打量了一番,“枕贵君,这真是长门一步地,不肯暂回车啊——” 故作唏嘘之人面孔妩媚非常,尤善弹唱。陈执隔着长街,听过好几回从溥哉宫传出来的他的妙音。 “这桂花正香,怎么贵君就秋扇见捐了呢?” 那娈宠还在笑,嗓嫩声清,陈执合上眼,摆了摆手,让护院们把门关上了。 谢谢大家的支持! 新的一周啦,有没有我的一张票票罗国造反,讨太祖元帝檄文 罗国在北边反了。 为什么说反,因为他名义上还是陈邦的属国。 当年中原乱世无主,罗国曾策马鞭笞直至秦岭,与汉人隔山分治南北七十余年。后来陈太祖始定南土,亲征北狄,三十万铁骑踏破胡马山河,十年间伏尸百万退敌千里。 而后罗国请降,于是再割地一千里,驱罗狄阴山之外,拜为属国。 罗国生长于北荒不毛之地,未经教化,嗜血好杀,这样的民族难以收驯,太祖在时伏跪于铁腕之下,太祖身后则狼子野心又起,边疆日益松动,属国之称名存实亡。 但此次大举兴兵犯境,还是百年来的第一次。 北民震悚。 当年秦岭以北罗国治下,汉人沦落浑如豚犬。如今罗国再犯北土,一石激起千层浪,民心喧哗难安。 流言一时甚嚣尘上。 一纸文章被放在了陈执的案上。“罗国侵境以后,这篇檄文几乎是一夜之间席卷天下,如今已经公然贴到都城来了。”崔怀景说道。 陈执垂眼看去,这篇纸为首工笔大书七个字—— 讨太祖元帝檄文 陈执把纸拿起来。 “曩者,秦岭以北华夏山河尽为罗狄所虏,千万汉民摧折近半。太祖亲率汉骑北上伐罗,兵马如云速疾如风,而势如雷霆。沿道莫不壶浆箪食以迎军,感激涕零以叩主。。。。。。” “十载之间,踏破两千里狄兵,挥鞭划阴山而治,三千万臣民山呼万岁,自以为从此家国可依。。。。。。” “是时罗狄只存八百里之地苟且,残兵剩将,将奄一息。。。。。。” “八百里以灭罗贼而绝后患,而太祖之不为。。。。。。” “携罗地之冶女盈车,盛异域之奇珍累马,鸣金收兵,班师回廷。。。。。。” “胡马践踏汉民七十余载,血海深仇,一朝可报,然太祖得灭豺狼而不灭。。。。。。” “太祖亦乃草莽寒门出身。然自此思之,呜呼扼腕!太祖思民之心实远逊思好女奇珍之心切也!” “罗狄何者?虎狼毒心。一朝得喘,尚有双足立于马上弯弓,必思面南以射天下。。。。。。” “而太祖只顾当世之功,不思后世之民。。。。。。” “如今推之,陈民目下之祸,实乃当日太祖手植也。。。。。。” 陈执抖了抖纸页,翻开下一张。 “太祖元帝五传至今,举国之壮丁充配北疆以抗狄,荒田不播,妇孺不养,老幼游离,孤苦寒饥。。。。。。” “而罗狄破百万驻兵之边防如入无人之境,策马驰骋,箭指中原。。。。。。” “国力尽数充边,中原之兵尚有一战之力乎?” “而今上仍荒废朝纲,浸淫后庭,罔视举国之将尽,生灵之摧亡。。。。。。” “帝已不帝,国将不国;家已无家,民其民乎?呜呼哀哉!” 连着陈敛骛一块骂了。 陈执看完,把文章放回案上。 “冀州几地,有人带着檄文去砸民间百姓自建的太祖庙,把相拦的百姓都呼作陈贼,”崔家长子在旁说道,“要是有人护在庙前不走,就先砸活人再砸死庙,好几位老者都为此失了性命。” 陈朝承平日久,少辈只是耳闻太祖英名,只有耄耋老辈确有亲长曾蒙太祖救命救家之恩。 陈执看向崔怀景。 “贼喊捉贼,真是贼喊捉贼。他们姜家名为抗罗实为养罗,这些年来把一国之壮丁都收拢到自己麾下,此时却归罪到太祖爷身上。”崔怀景抓着胡子咬牙。 陈执抬手指了指,“你这胡子见少。” “家父在家中气得日日捋须叹气。”崔家老大在旁插嘴说道。 “捋出什么了吗?”陈执问道。 “这都是姜家的谋划。”崔怀景说着,手又捋上胡子,“太祖爷是镇住陈国的一座山。有太祖爷的名在,陈氏子孙的正统就永远在。现在姜家要推倒这座山。” “罗国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进犯边境,肯定是姜家开门揖盗,或者罗国与姜党伙同谋陈也未可知。”崔怀景接着说道,“姜家这么做都是为了造势,窜反民心,民心乱了,他们也就要准备反了。” “也是辛苦他们布这么一盘大棋。陛下杀姜家少子,姜一海忍无可忍,此时就要反——陈帝尚在,民心向陈,此时要反,自然是要辛苦一些。”崔家老大目色深沉。 “那锦囊——”陈执看向崔家老大,忽然问起上回吩咐的要事来。 崔子闻言,从怀中拿出陈执交予自己的锦囊,双手安放回案上,“石姓老者尚在,但他说不管后朝的事,陈家如今的。。。。。。不与他相干。”崔子口里含糊掩过两个字,那石老当时的原话是:陈家如今的畜生。 陈执默然,抬手收回锦囊。 满室也跟着沉默了半晌。 “现在我们该怎么办?”崔怀景问陈执。 “等。”陈执手指敲着桌案,“罗国虎视陈疆日久,陈民忌惮胡马,国界二百里之内定是有兵无民。只要子民无伤,就可以再等一等。” 此言属实,陈国的子民确已早就退居国界二百里之外。 “等什么?”崔怀景和他儿子一齐出言问道。 “等陛下理我,”陈执闭了闭眼,眉眼间萦着烦绪,“后面的这盘棋,必须要借陛下的手才能下起来。” 可陛下已经近一月未来了。崔怀景看着桌案之后的陈执,声音不自知轻了下来,“陛下要是不理怎么办?” 陈执不言,手仍敲在桌案上。 满室之内只有叩指之声,声声相连。 陈执仍闭着眼,崔怀景紧盯着陈执看。 陈执脑中掐算着时日,提了一句,“你孙子该回来了。” 崔家长子似是忽然之间有些慌乱,转头看向他爹。 崔怀景目不转眼,沉声对陈执说道:“你别让老夫为难。” 一字一顿。 崔家长子心中的不安被父亲道了出来。他们只顾看罗国有虎狼之貌,姜家有虎狼之貌,而此时面前坐着的这位,闭目敛眉。。。。。。 他惊觉那才是通身的虎狼气。 崔怀景紧紧看着陈执,胡子有些发颤。一边是太祖遗命,一边是太祖骨肉,若是面前人果然和皇帝有了二心,那他是真的左右为难。 不止是左右为难,他还怕自己已养虎为患。 桌后之人仍只是一下下敲着案面。 “陈扩!”崔怀景扬声叫他。 陈扩军以忠君为纲,崔怀景如此棒喝一声,是警告他不要忘了自己的立身之本。 桌后之人笑了。 可是,我叫陈执啊。 宝贝们平常更文时间是八九点之间,迟更请假会在简介说的,大家不用担心~ 另外因为情节需要硬着头皮写了文言文,大家见笑了QAQ八百万两白银封存崔府,二十万余壮兵奔赴京都 崔鹄回来了。 风尘仆仆立于陈执庭中,双眼却亮。 秋风渐起,陈执出房门仍是一件单袍着身,立如孤松,“崔小将军奔波辛劳了。” 崔鹄面向陈执,神情像是有千言欲发,而双唇微动却仍是没有出声,只把拳响亮地一抱,向他躬身行礼。 “起来吧。”陈执虚托着他手肘让他免礼,把头转向他身旁之人,“这位是?” 崔鹄身旁另立有一人,布衣草鞋,双鬓半斑,而精神矍铄,满身的功夫气概。 “这是宜县陈氏的族长,他跟了我回来,说有些事要与陈君当面交付。”崔鹄解释道。 族长也对他抱拳施礼。 陈执拍了拍崔鹄的肩,而对族长点头,迈步转向书房,“来吧。” 这是要和族长私谈。 门关上,陈执让坐,族长未坐,站立房中,浑身无一处筋骨不精神。 他双目更是锐朗,看向陈执说道:“陈君带与我的太祖遗信——信上命尽召陈扩之兵,掘太祖昔日埋金,奔赴都城。在下遵命一一照做,八百万两白银已折合银票入都安放崔邸之中,二十万精锐陈兵分批行进,一路混于难民之列,沿路小批驻扎,现在都城郊外已驻兵八万有余。” 陈执正走至桌案之后,闻言回眸相顾,“你说多少?” “八百万两白银封存崔府,二十万余壮兵奔赴京都。”族长拱手对陈执说道。 陈执在椅上坐定,半晌方言,“当日太祖埋银不过五百万两,所封陈扩军不过五百人。” 陈执当年平四国攘边狄,天下安定,于是命百万雄兵卸甲归田。 他十六岁在宜县起家,谋得的那一县之兵三千二百七十一人,及定国安邦之日尚留有五百军兵。这是陈执草莽出身带的第一支兵,他许每人封金千两衣锦还乡。 这支队伍跟着陈执从立县到立国,直到定立天下,二十年中随主转战三千里,心中早已有国无家,一颗肝胆唯有护主而已。 人人不愿远离,于是陈执便设立了陈扩军制,赐国姓拜为族弟,编入禁军行列,授权近护天子。 按制年逾四十者回乡教习后辈,择选忠心效主而能武之人,再拜为陈扩兵。 陈执身后在宜县山丘葬了一处衣冠冢,当年宜县领兵所用的盔甲令牌都埋回故土。当时所要赏赐宜县五百军兵的千金无一人收取,陈执便将合计的五十万两黄金同埋在山丘之上,让后辈陈扩军中不愿再捐身陈家的,自可脱姓返乡领千金置业。 而以陈扩之名终身的,亡可葬于衣冢近旁,是谓生死兄弟。 “你与我说说,这多出来的三百万白银和二十万儿郎是哪里来的。”在陈执的计划中,宜县所留军财并不是重要的一步,他只是想着,五十万两黄金或还有余,陈扩教习之兵在乡或还衍存。。。。。。 陈执问及此事,陈氏族长如数家珍,“当年那五百陈扩先人返乡之后,太祖埋金分文不取,反以禁中所得俸禄勤恳置业。百战不死之人都是翘楚才杰,一世所积财产颇丰,亡后田宅铺店留与子孙,金银财宝同埋山丘,而一身得葬太祖身畔。” “先人义举,后人效法,于是五世袭传,宜县如今十户九陈,十陈九贵,贵门则皆慷慨以纳周县武才,一生唯以精练陈卒为务,惶恐辜负太祖生前所托,未能尽忠相护陈氏龙脉。” “今朝连年征兵赴边,我辈遵太祖制——陈扩之兵,唯护禁中。是以凡征及陈扩所练兵卒,皆以税代征,沿县三省英才闻讯而来者不下十万,凡属意参军陈扩之列的,富庶陈门都代为缴纳兵税,留下操练。” “所以攒下这山丘埋银三百万两,沿省少俊二十万人。” 陈执沉默不言。 秋风从窗棂送入,吹起桌案一旁放着的那纸檄文。 陈氏族长看见了,那檄文为首七个字实在写得太深太大。 “崔家少郎说陈君也是陈扩之兵,我虽与君不曾相识,但共忠一主,想必此心相同。”族长看着那檄文随风起伏,沉声说道。 陈执在时,宜县陈家不过芥微小姓,如今的陈氏族长,实则是陈扩之族的族长,是每代陈扩军中最承众望的人来担任此名。 “我家祖孙三代奔赴禁中,如今我已是知命之年,虽未身死,但一生之所有亦愿与先辈埋金一齐捐献陈廷。”族长从布衣襟内掏出一沓银票,走近前放在陈执案上,“这是家财并典卖田宅铺产十万两,杯水车薪,聊尽忠意。” 陈执看着那沓新换出来的银票,说道:“。。。。。。也该留与子息一些。” “蒙太祖爷定国安邦之恩,如今宜县儿孙承有八千株桂花秋来可售,十万亩良田一载三收,再兼原河水润鸡鸭沃肥,陈扩子息远可自足,永无饥馁。” 陈执只是听着。 “陈君先把这银票收下,我才敢说出此来所求。”族长又说。 陈执伸手拿起那沓银钞,放于桌案一旁,压在檄文之上。 于是族长再开口说道:“太祖之制,陈扩军年逾四十者退伍回乡,归教子孙。在下虽已不在军列,但一力尚存,可搏马牛;弯弓搭箭,仍如满月。如今江山用兵,我想再为太祖尽一回忠。此次同来十余人,都是当年与我同侍禁中的豪杰,他们也是这个意思——哪怕是随军运粮,操持军炊,我们绝不推辞。” 陈执问他:“你们在乡中可有教习子弟?” “在下十年来操练士卒万人有余,同行弟兄多则万人少则千人,教习出的陈扩之军皆能以一当十,从纪森严。” 陈执点了头,“你与所来诸位今日都随崔鹄回府,明日同崔怀景一道来见我。” 族长听出他这是允了,心中大愿得了,于是拱手拜辞。 “替太祖恩谢伯公了。”陈执站起身来。 族长已行至门前,闻言回头摆手说道:“向来只有太祖之恩,我辈图报而已。” 陈执摇头一笑不置一词,只是说:“把门外那小子叫进来。” 崔鹄风风火火地进来,迎面就被陈执抬手抛了一个信封,他忙接住。 “便宜你了。”陈执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似笑非笑。 “这是何物?” “太祖留下的委任状,”陈执用指点了点他手里的信,“这二十万大军你可接好了。” 崔鹄精神一振,踌躇满志,“那我是否率军即刻动身奔赴边疆?” “不用,”陈执说道,“你带兵暗驻都城四郊。” 崔鹄听完变却一副神情,高声道:“为何?” 不待陈执作答,崔鹄已理会出一层意思来,认为面前之人是不敢拿二十万步兵与罗狄胡马相战。 于是愤慨说道:“陈君可知我此行鞭驰宜县,一路所见流民载道,皆畏罗敌南下奔逃。” 陈执住了口,听他讲。 “而那纸讨太祖元帝檄文,沿街串巷公然张贴,生民已司空见惯。” “及至原河一带,民风为之一变,街道井然,太祖庙舍安然,兵民持兵相护,无人敢犯太祖威严。” “在那里几乎五步便能遇到一位陈扩后人。陈扩之家,皆以家祠得供太祖灵台为永世之荣,祖训唯忠君二字而已,他们供奉太祖,大庇天下寒门英才,虽万金而不惜。” “满县满省这样的人家,皆因我手里那道太祖遗诏而聚,踌躇赴都,只等陈君一声令下,以一身骨血换边塞,卫护太祖身后千秋之名。” “二十万誓死之军在外,陈君仍不敢与罗狄一战吗?” 陈执看着眼前的少俊,一身的英雄肝胆,也是一身的年少气盛。 人家的父辈怎么就能养出这样的孩子呢?陈执再活一辈子,还是忍不住对老崔家的庭训家风眼红。 “陈君!”崔鹄见陈执久久不言,怒而叫道。 “嗯?” “臣也愿以一身骨血换边塞!” 陈执双目回神看到他面上。 崔鹄瞪他。 “边塞不用你的骨血来换,”陈执缓和着声音开口道。 “如今你且依我之言行事,多则一月短则半月,你再来,我便可告诉你缘由。”陈执说。 “胡尘扰乱边疆,我是一刻也等不了了。”崔鹄说道。 “我手持太祖密令,你要违太祖令吗?”陈执仍是和声问道。 崔鹄不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