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走之前还特意嘱咐了我,我当然知道。” “那……”吴悠又问,“你不担心他吗?” 当然担心。 但是沈惕的能力他比谁都清楚。 安无咎原本不想说,可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带来的副作用,他头痛脑热,一时竟说了出口,“我担心啊,但我知道他很强,不需要我担心。” “只是……我还挺庆幸的。” 听到这两个字,吴悠分外不解,皱起了眉,“为什么?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了。” 安无咎苍白而美丽的脸在灯光下,如同一尊浸泡在金色日光下的白玉雕像,失去手臂的肩头被包扎,只有一团模糊的、被血浸染的红。 很多时候,安无咎都有一种超出寻常人类的神性,是一种令人甘愿信任和追随的特质。 他冷静得不像常人,也好得不像常人,但此时此刻,安无咎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普通人类才会有的神情,像是虚惊一场,又像是劫后逢生。 “我离开这里去一楼之前,还开玩笑说让诺亚用沈惕做筹码。”他垂着眼,睫毛微微颤着,如同两丛即将飞离的蝴蝶。 “还好没有……” 还好不是他。 安无咎只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,便觉得心痛,无法接受,仿佛沈惕的命真的拴在了他自己的心上似的,说不清到底谁欠谁的。 吴悠沉默了。 安无咎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一潭静水,只有在转换状态的时候,这潭水才会掀起滔天大波。 可原来静水流深,安无咎心中的最深处,早已装下了一个人。 不过……他总感觉,安无咎好像不太能分辨自己的情感,像是有什么障碍似的,明明和沈惕都已经那么亲密了。 “哎,像他那种人,命大得很,才不会随便受伤呢。”吴悠故意这样说,想宽慰安无咎。 南杉见他状态比之前稍稍好些,便询问道:“现在我们要怎么做?” 看着周亦珏一马当先,此刻已经超过了安无咎的个人筹码值,藤堂樱也有些着急,“对啊,周亦珏已经第一了。” 可安无咎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,重伤令他更具一种脆弱而偏执的美。他四处望着,似乎在寻找谁。 “我知道。” 安无咎收回了视线。 他确定周亦珏此时不在大厅内。 “不着急,先等一等。”安无咎轻声说。 他抬头,看向倒计时,还剩一小时四十分。 藤堂樱不解,他们所面临的,几乎是一场死局,时间愈长,对方手中积攒的筹码就愈多,到时候根本追不上。 “还要等多久?时间已经不多了,再这样下去,我们和他们筹码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。” 安无咎轻轻点头,“你说的没错。” “但这场游戏,还有别的玩法。” 陈余一瘸一拐,绕过一条长长的走廊,朝着兑换区走去。 他心中忐忑难安,无数次地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后悔,可现在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,沈惕正拿着枪,指着自己的后背。 到兑换区的大门前,刚站定,陈余面前的大门便缓缓打开,果不其然,里头站着紫队的几个人,其中就有那个黄毛,好像正在等他。 “你来了?”黄毛对他露出一个看起来充满善意的笑容,“我还在等你呢,你自己看看,我们都已经把积分币兑出来了。” 他拍了拍自己的口袋,里面的确是金币碰撞的声音。 但此刻,那声音已经无法让陈余心动了。 “怎么了?”黄毛见他不进来,有些奇怪,“你放心吧,你出去问问,跟我们合作了的谁没拿到积分?大家都有,放心吧。”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高个男人,一直盯着陈余,看得他后背浸出冷汗。 陈余忽然想起,这个人是紫队的队长,周亦珏。 “你们弄吧,我得出去参加赌局了。”周亦珏忽然不再看他,低头碰了碰黄毛的手,按下兑换的按钮,“交给你了。” “行队长,你去吧!”黄毛一副崇拜的样子,将口袋里预先备好的金币投入到兑换机器之中,然后目送周亦珏离开。 周亦珏与陈余擦身而过,陈余的心中好似擂鼓一般,紧张得几乎要吐出来。 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,所以才要离开? 一定是…… 沈惕会杀了他吗? 可他听着周亦珏离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,外面并没有传来任何其他声响。 就在陈余疑惑的时候,黄毛已然将金币兑换成了他的筹码,叮的一声,陈余抬头一看,自己头顶原本的900此刻竟真的变成了1900。 “我没骗你吧,我们可是很讲诚信的。”黄毛笑得市侩,边侃侃而谈,边朝他走过来,两手一伸,“有一才有二嘛,你放心,只要回去继续帮我们……” 黄毛的话还没有说完,一阵疾风从陈余耳旁驶过,砰的一声巨响,血直接飞溅到陈余的脸上。 黄毛的胸口正中一枪。 紫队还剩一个人,见此一幕整个人惊慌失措,大声呼救,只不过很快,这个人也像黄毛一样,被一发子弹夺走了呼吸。 两个人齐齐倒在面前,陈余的身体颤若筛糠,抖个不停,连嘴唇都在止不住地哆嗦,“你……你……” 他从没有想过,在一个队伍里嬉戏打闹的沈惕,竟然会有这样杀伐决断的一面。 沈惕从他身后经过,走上前,用脚踢了踢黄毛的“尸体”,转过头,看向陈余。 他的手里把玩着那把危险的枪,嘴角勾着笑意。 “你杀了他们……” 听到陈余的话,沈惕摇了摇头,“这怎么能算杀呢?” 他笑着拿枪指了指黄毛的头顶,“看到了吗?他的筹码值还在呢。” “游戏规则说过了,只要成为第一名的小组,哪怕之前死过的组员,在最后同样可以死而复生。”沈惕蹲下来,在黄毛的口袋里摸索着,“所以……现在他们并不能算作死人,而是既死又活。” 从这两个紫队的家伙手里搜刮出一些金币,沈惕感到非常满意,“真不错,还有意外收获。” 陈余看着他笑,听他说话,只觉得毛骨悚然,因为他杀人的时候一点也不会感到恐惧和愧疚,仿佛只是踩死一只蚂蚁。 “你、你为什么还要让我来找他们要这一千……” 沈惕起身,看向他,“因为这本来就是安无咎的筹码,即使是一半,也是属于红队的。” 他冷着一张脸,对陈余发号施令,“跟我一起,把这两个人处理了。” “处理……” 陈余害怕他会突然间对自己也一枪解决,再困惑也不得不照做。沈惕说得处理类同埋尸,让他一起将这两人的“尸体”拖到一楼的另一个房间。 陈余拖着受伤的腿,一瘸一拐地把其中一人放在墙角,那人睁大的眼睛看得陈余心里发毛。 他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,感觉沈惕的杀意已经将他全部笼罩。 这里这样安静,静得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周围一个人也没有。 不会有人发现他们。 想着,陈余扑通一声跪下,想要对沈惕求饶,他早就想好了,他还有生病的小女儿要救,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。 可还没有等他真的开口,就在他下跪的瞬间,沈惕已经举起了枪,一枪击中了陈余的前额。 血溅到沈惕的脸颊上。 “闭嘴。” 没能及时求饶的陈余,就这样,直直地倒在了另外两人的身上。 沈惕低头看着他的“死状”,抬手抹去溅到的血,脸上没有一丝怜悯,反而有些后悔。 “不应该让你‘死’得这么痛快的。” 如果不是因为输掉筹码,队里的总分会降低,沈惕真想拿这个叛徒当成筹码,把他这副身体一点一点分解开,输个干净。 他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不太像个正常人。 所以暂时杀掉陈余,也有沈惕自己的私心。 他不想让陈余说出去,让最善良最无私的安无咎知道,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无视人命的疯子。 安无咎静静等着,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。 如果他对游戏规则的解读没有偏差,这场赌命晚宴的胜利,并不取决于运气,也不取决于赌博技术是否高超。 而是巧取豪夺。 忽然间,思考之中的安无咎感应到什么,一回头,竟真的看见朝他走来的沈惕。 在与他对视的瞬间,沈惕给了他一个笑容。 但安无咎却第一时间看到了他脸上未能擦净的红色痕迹,还有他胸口的血滴。 “你怎么了?”安无咎朝他走去,直到两人面对面,他伸出唯一的手去摸他胸口的血,“发生什么了?你没有受伤吧 他明明只剩下一条手臂,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张纸,却只是问他怎么了,好不好。 安无咎那张冷静的脸上十分难得地出现一丝惊慌,像是变了一个人,变得很脆弱。 “为什么不说话?你去哪儿也不说。”这话像是埋怨,虽然程度很轻微,很难察觉。 沈惕最终还是忍不住,伸出手臂,给了他一个很轻很小心的拥抱。 像是在抱一个随时可能消失的泡影。 “我没事。” 他半靠在安无咎的另一只肩头,声音温柔,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说着胡话。 “我刚刚在远处看你。” “你的右肩真好看,就像开了一朵很红很漂亮的玫瑰花。”第86章落网之鱼 安无咎本来觉得,失去一条手臂来说并不算什么。 至少对他来说不应该是一件值得在意的大事,尽管他失去了记忆,但就是看自己这一身被更换过骨骼的皮囊便知道,对他而言,剥皮削骨应当都不要紧。 所以即便是重伤失血,安无咎也一直在筹谋之后的局势,没有闲暇为肉身的痛苦而痛苦。 但沈惕仿佛很在意似的,甚至怕自己疼,怕自己觉得残缺,所以故意说他的伤像红色的花朵。 只因为沈惕的一句话,安无咎真的觉得疼了,也真的感到自己的真心被背叛者辜负。 所以在这一刻,安无咎将自己身上沉重的负担暂且放了下来。 他也抬起手,回抱住沈惕。 “应该是很难看的。”安无咎还是很理智,抛开了沈惕极力的美化言辞。 “不骗你。”沈惕的手很绅士地虚虚搭在安无咎的脊背上,没有紧贴,“你受伤也比别人好看,而且是好看很多。” 安无咎笑了,笑声很轻。 他毫无负担地在沈惕的怀里躲了十秒,然后捡起所有担子,退出这个怀抱,变回那个坚硬如磐石的安无咎。 “我好多了。”他抬眼,苍白的嘴唇轻轻张合,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表情对沈惕说,“益柔勉强把我的血止住了,只要不大动,应该不会再出问题。” 对一般人来说,砍掉手臂,没有先进的医疗手段快速治疗,很大概率会大出血而死。 沈惕这一刻已经不再对安无咎的身世感到好奇,只是庆幸,好在他是特殊的。 “那就好。”沈惕没有多说别的,又从面板里兑换了一种维持体力的昂贵针剂,递给安无咎。 安无咎此刻还揶揄,“你大手大脚地花积分,别人看了可能都很迷惑。” “迷惑什么?”沈惕见他不接,只好自己取了密封头,低声说“我给你注射了”,然后便扶住他的左臂,找合适的位置注射。 “当然是弄不明白你为什么来这里,来了又不好好留住这些钱,白白在刀尖上舔血了。” 沈惕也笑了笑,“我以前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,但现在想想,只觉得幸好来了。” 听了这一句,安无咎的心率又一次加快了,他不确定是自己的情绪作用,还是沈惕缓缓推入自己体内的针剂药液作祟。 但他无法自信和笃定到沈惕说的话一定是为他,一定不是安慰。沈惕是一个大多数时候都不甚认真的人,他的所作所为只为了有趣,只为好玩。 一切能让他有短暂求生意念的人或事物,或许都会获得沈惕的多加青睐。 安无咎想,自己算是特别的,也不完全是。 但即便如此,他心中想说的,还是说了出来。 “我也是。” 说完后,他抬眼便撞上沈惕那双宝石一样的眼,眼中有些意外的笑意令他有几分心动。 此刻苍白如纸的安无咎,大概也只会因沈惕一人面红。 注射完手里的针剂,已经过去不少时间,沈惕觉得奇怪,安无咎竟然不追问他去了哪里,做了什么事,只静静站着,好像什么都知道。 但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,或许又不会是这样的表现了。 “我有一个新的计划。” 安无咎开口,对沈惕说。 沈惕的确是个无所谓人命的人,对谁都一样,但他不会阻止安无咎的任何善举,即便他现在身受重伤,几乎自顾不暇。 但如果安无咎需要去扛下重担,沈惕也不会拦下,他的选择只是陪他一起。 “你说,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