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无咎仰着脸,在沈惕微凉的嘴唇印上一吻。 “我不会有事的。”他安慰沈惕。 黑暗的甬道中,沈惕目睹着安无咎的背影一点点远去,直到没入拐角,他才转身离开。 房间里,刺骨的寒冷裹着安无咎的躯壳,他在视力消失之前,从面板中调取出自己获得的三张彩蛋卡。 “是否现在抽取彩蛋内容?” 安无咎回应了系统音,“嗯。” 今日的祭祀加重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,他害怕真的会失去沈惕,失去他的同伴。 第一张卡片跳到他的面前,虚拟卡片的背面正对着安无咎,上面是一颗色彩鲜艳的蛋。 “请点击。” 安无咎伸出食指,碰了碰那张卡,卡片摇晃起来,最终碎裂成无数的光点,那些光点又汇聚起来,成为一张新的白色卡片。 “很抱歉,您的第一张彩蛋卡没有抽中任何功能卡。” 就这样浪费了一张吗? 安无咎的手心几乎要洇出汗来,他重新选取了一张橙色的,深吸一口气,触碰了一下卡片上的彩蛋。 碎裂开来的光如同萤火般飞舞,在这座深红色的房间里旋转,最终凝聚成一张全新的卡片,这一次的卡片依旧是白色的。 安无咎有些失望,感觉自己的运气的确是差了一点。 如果可以的话,他宁愿找个人帮自己抽,可他很快速的想了想,发现自己身边的同伴好友似乎也没有几个是有好运的。 白色卡片翻转过来,与他的预期不同的是,这一次的卡片正面绘制着精美的图片,是一个手持古老时钟的美丽巫女,左下角印着SS的标志。 “恭喜你,获得时间转换卡。” 时间转换? 安无咎阅读着卡片上的说明。 “本卡片限定使用一次,玩家可以在游戏结束前用自己的生命值兑换时间,从而实现时光倒流。玩家全部的生命值可以转换一半的游戏进程进行逆流,以此类推,使用卡片的玩家可以自行选择需要转换的时间,系统将自动扣除相应的生命值。” 这个功能比安无咎想象中还要强,他原以为是延长游戏时间,但按照介绍来看,是回溯。 就算只能用一次,也已经很强大了,他可以回溯到某个同伴没有遭遇危险的时刻。 安无咎看到卡片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发着光的橙色小点,他点击了一下,眼前陈列出其他的卡片。 “以下是同类型技能卡,同样可以通过抽取彩蛋卡获得。” 安无咎看了看,一共三张卡片,果然也有他想象中的延长时间卡,中间一张是静止他人时间卡,还有一张是逆转时间卡。 最右一张的上面印着SSS,看来是最稀有的卡片之一。 那上面的图案是许多根交错的银灰色线条,重叠着相同的银河。 上面写着时空卡。 这张卡的介绍很简单,持有此卡的玩家可以溶解时空边界,逆转和加速时空,但相应的,玩家将付出巨大的代价,譬如丧失几乎全部生命值,或降低百分之九十的能力,此代价因人而异。 越强的技能,果然就对应着越可怕的代价。 安无咎想点开第三张,但系统提示他今日抽取次数已尽,无法抽取。 与此同时,安无咎失去了全部的视力,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 不过一会儿,他的眼前便出现一条血淋淋的箭头,指向门的方向。 “天黑了,守墓人请睁眼。” “请前往坟地,查验今日献祭的玩家是好是坏。”第111章记忆碎片 那箭头令安无咎想到了黄昏时的献祭,他压抑着心中的不适,离开了床,一步步随着指示出去。 他能感觉穿过走廊的寒风掀起了他的斗篷,能看到箭头发生了弯折,于是安无咎扶着墙壁,转弯来到神殿。 而安无咎看不到的是,石屏后那座巨大的石雕此刻活了过来,它身上千千万万只蛇眼,此刻正随着安无咎缓慢移动的身体转动着,每一颗的上面都焕发着幽蓝色的光。 向前走着,忽然安无咎听到了一丝石头裂开的声音,于是微微朝着声音的源头侧过头去。 声音中断了。 他并不知晓,此时此刻那石雕上的触手尖端已然伸到了他面前,与他暂时失明的瞳孔只有咫尺之遥。 安无咎隐隐感觉到危机,但他故作恍然无知的样子,转过头,继续朝前走去。 那些触手定在了原地,没有继续跟着他。 神殿的石门已经敞开,安无咎沿着箭头的指引一路向前,离开了神殿,走向了那座献祭的山。 上坡的路本应比黄昏时简单许多,毕竟此刻他孤身一人,肩上没有石棺,可安无咎却觉得倍感沉重。仿佛有许多只手拖拽着他的双腿和脚踝,令他难以前行。 风雪声在耳边呼啸而过,安无咎隐约听到一丝不同的声音。 是妈妈的声音。 [你要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。] 破碎的声音消逝的瞬间,安无咎黑暗的视野里忽然闪过一丝猩红的可怖画面。 那是他的父亲倒在血泊中,双眼涣散,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,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。他的胸膛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洞,汩汩冒血,手里攥着尚在跳动的心脏。 安无咎恍惚地摇头,可这画面怎么都无法消散。他试图闭上眼,父亲冰冷的身体仍旧陈列在他的面前。 那些忘怀的儿时阴翳一点点回到安无咎脑中,无论他是不是愿意想起。 父亲亲手了断了自己。 他明明亲眼看到那一切,但却全部都忘记了。 安无咎的大脑就像是一张碎掉的镜子,镜子里的无数个碎片都反射着同样的画面——父亲在他的面前打开了那本尘封的书,对他念着奇怪的语言,他毁掉了他全部的书,他的毕生研究。 “都是假的……全部是假的……” 父亲的疯狂都是无比冷静的,他冷静地销毁了数据,打火机里蓝色的火焰烧毁了那些珍贵的文献。 “没有什么人能被改造成他们的敌人,谁也抵挡不了他的归来。” 幼年的安无咎愣愣地走近父亲,“爸爸,他们是谁?” 父亲一眼也没有看他,仿佛他并不存在,他只是低声自语。 “没有救世主,没有,没有。” 他的表情如此冷静,可脖颈上的青筋却扭曲地凸起,仿佛有蠕虫要从里面钻出来似的。 在安无咎无数声呼唤中,父亲最终垂眼看向了他。 下一秒,他用一把刀刺入自己的胸口。 在碎片中,父亲喃喃自语。 “他要回来了……” 也是那样一个黄昏,血红色的晚霞覆在他苍白而英俊的脸上,映在那本应声落地的书上。 他记得父亲眼角有欣喜若狂的泪,黑白分明的双眼变成了狂热、阴郁的蓝。 画面如此清晰,安无咎亲眼看到父亲剜出了心脏,低声呓语。 他说,神啊,我把我的心献给你。 请你留下我的妻子,我的孩子们。 哪怕安无咎迎着刺骨的风跑起来,也无法甩脱这些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折磨他的画面。 崩塌的积木大楼一点点复原,震碎的瓷片重新恢复成圆满,他记起了父亲的死亡,却无法换回逝去的他。 在红色箭头的指引下,安无咎跌跌撞撞地向山顶去。 他满眼都是过去的记忆碎片:墙壁上诡异的符号和语言,母亲归来后抱着冰冷的父亲失声痛哭,葬礼上只有他们母子三人,年幼无知的妹妹躲在母亲的怀中懵懂地望着墓碑,问爸爸在哪里。 他的手中抱着一大束白芍药,还有他被母亲用力的抓住双臂,命令他不许再提起父亲的死。 学校门口站着的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,母亲拉住他的手快步地走在拥挤的人群,仿佛在逃离什么。 母亲购买了许多伪造的身份证明,挖去了他耳后的公民芯片,烧毁了所有有关“人类革新计划”的文件和存储器,带着他与妹妹不断地搬家。 烧毁后又跟随的那本书,一幢又一幢新房子,总是在半夜痛苦惨叫的母亲,一只又一只死在家门口的夜莺。 什么都看不见的安无咎已经来到了山顶的祭祀坟地,此刻他正面对着安德鲁的墓碑。 而在他眼中,他所看到的是他儿时后院的一排排木头片雕刻的小墓碑。 那是安无咎为那些死去的夜莺做的。 真奇怪,那明明是个很冷的冬天,就像现在一样。 为什么那些夜莺没有迁徙? 安无咎直愣愣地站在安德鲁的墓碑前,任凭那红色的箭头溶解,勾出墓碑的线条,墓碑的正中间有一只淌着血的手印。 他明白这是系统的暗示,于是伸出手,掌心与那血手印相叠。 “晚上好,我亲爱的守墓人。” 一个声音响起,和黄昏时祭祀的声音极为相似。 不知为什么,明明这个声音低沉喑哑,可安无咎竟下意识认为这和之前那只兔子是同一个人发出的声音。 “想知道你们白天献祭的人是好人,还是邪教徒吗?” 安无咎沉默不语,他此刻头脑很乱,仿佛每一根神经都拧在了一起,痛苦又挣扎。 邪教徒这三个字从他经历的第一次副本就出现了,他从未把这当真。 可原来,自己的父亲也是邪教徒。 或许连母亲都不例外。 “你说吧。” 安无咎气若游丝,笔挺地站立在原地,比墓碑还要冰冷。 那个声音笑了笑,笑声里是难以掩饰的轻蔑。 “他是好人,这个事实会让你感到沮丧吗?” 安无咎转身,那个箭头已经指向归途。 “我早就料到了。” 寒风瑟瑟,血月的光蔓生到整个大地。安无咎一路上都是他血色的童年,他记起了母亲究竟为何要焚烧整个屋子,是因为他指出了墙壁上的太阳符号,是他复述出来,告诉母亲,他昨晚梦见了神,母亲顷刻间便发了狂。 她捂住了他的嘴,不住地命令他:“闭嘴!” 无论安无咎怎样哭泣,母亲都无法从癫狂的愤怒中恢复,她流着眼泪痛斥他的愚蠢,告诉他不可以再念出那些东西。 “不能说!不能看!不能听!什么都不可以!” 母亲痛苦的喊叫在安无咎的脑中盘旋,连下山的路都格外崎岖,安无咎差一点跪倒在地。 “你给我听着,蓝色,绝对不能直视那双蓝色的眼睛!你记住,否则你也会像你的父亲一样死去!我和你的妹妹也一样,我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!” 蓝色…… 他们的家中从此再也没有任何蓝色的物品,就连晴朗的天空,母亲都不允许他直视。 她说太阳是危险的,蓝色的天空更是。 安无咎再也没有见过晴空,再后来,他被关起来,关在一个像棺材一样的房间里,更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真正的太阳。 他能看到的只是数字模拟出来的影像。 只要他能完成那些人指定的任务,就可以获得一次“晒太阳”的奖励——在虚拟的“阳光房”里待上一个小时。 数据,什么都是数据。 植物是虚拟的,阳光是虚拟的,乐趣是虚拟的,就连朋友都是虚拟的。 当他被困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白色实验室里的时候,安无咎意识到自己只有一个朋友。 他闭上眼,可以描绘出“他”的样貌:身上发着微光的鳞片,万花筒一般的瑰丽虹膜,如同诸多藤蔓一样延伸的长尾。 为了测试安无咎的再生能力,他们用精密的机械精准地切割了他的手脚经脉,击碎了他身上的许多骨头。安无咎像个砸碎的破碎花瓶被摆放在实验台上,冰冷的躺在那里,半死不活的他蠕动着干枯的嘴唇,低声呓语。 “他”就会出现,凝视着站在死亡边缘的自己,他没有实体化的手可以伸出来救一救他,但安无咎已经心满意足。 他紧闭双唇,静默地在心中向“他”倾诉一切痛苦。 “真的好疼啊。” “我快受不了了……” “你可以……杀了我吗……” “他”不发一言,只是用变换的瞳孔迷去他最后的神志。 安无咎不知道“他”的名字。他也未曾透露过名字,只是一个陪伴安无咎度过无数可怕夜晚的无名之神而已。 踉跄着回到神殿,安无咎整个人失魂落魄,仿佛只剩下一副空壳。潜意识里的敏锐令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,但什么都看不见。 安无咎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算了,在这一刻被邪教徒杀死,他至少不会再这么疲惫。 这些如洪水逆流的回忆已经快要压垮安无咎的神经,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失忆,又或是那个在他苏醒时出现的电子女声,那个始作俑者,为什么要让他失忆。 因为这些都是他无法承受的。 哪怕是冰山一角,也足够击溃一艘看似坚固的游轮。 早知道一天,以他极端分裂的双面性,谁知道会不会直接疯掉。 可直至他回到房间,在红色箭头的指引下打开房门,他所期待的死亡也没有降临。 安无咎倒在了床上,他感觉自己浑身滚烫,就算是用被子紧紧裹住也无济于事。他好似被丢进一潭滚烫的水中,肉体和魂魄被剥离,身体挣扎不已,灵魂却只能在岸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溺水而亡。 一场瑰丽而怪诞的梦淹没了安无咎。 他在梦中又变回了那个小男孩,那个在每一晚睡前闭上眼,都能默背出那些古老符号的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