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沈安讶异的时候,电梯门打开了。 那些一闪即逝的诡异画面也都荡然无存,图书馆明亮无比,学生来来往往,都很安静。 他想了想,或许是自己最近熬夜赶报告,休息不够,才会出现幻觉,他宽慰自己,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,一学就是一下午。 学校的钟楼鸣了晚钟,沉浸在作业里的沈安才突然想起今天要回家吃晚饭的事。 他看了一眼时间,已经六点,再晚一点就要被念叨了。 从图书馆出来的路上,他遇到了几个同学,一群人嬉笑打闹,毫无顾虑地着彼此的玩笑,期间他们之中的活宝倒退着走路,直接栽进花坛里,大家一起把他扶起来,笑个不停,只有沈安从包里拿出创可贴,给他包好磕碰的伤。 “安安什么都有!” “那你也不能倒着走路啊。”沈安笑着说。 他们几人一起,乘坐同一班公共飞行器,沈安很幸运地有一个座位,邻座的小女孩正看着热血动画,他瞄了几眼,是很常见的一群被选中的人拯救末日世界的故事。 窗外,机翼带出一条条饱满雪白的云线,落日弥漫了一整片天空,云朵的边缘被橘色的光染透,天的最边缘起了几颗星,微光闪烁。 沈安静静地凝视着,忽然体会到这种平淡生活的美好。 几个同学相继下去,沈安和他们招手,再把视线从窗外转回车厢内的时候,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,头发短短的,穿着一身高中校服,手拉着拉环,整个人靠在立柱上,脑袋一晃一晃,困到直接站着睡着。 这么困吗? 沈安拉了拉他的手腕,想叫醒他,和他换换位置。 男孩一脸发懵,醒了过来,有些迷茫地抱着立柱,双眼发直地盯着沈安。 “你过来坐着睡,我跟你换。”沈安对他招了招手。 男孩听懂了,立刻摇头,忍住了一个哈欠。 “没事的。”沈安拉了他一下,自己先站起来,“我快到了。” “……谢谢。”男孩有些不好意思,换位子的时候没发现书包是散开的,一转身里面的书就掉了出来,被沈安捡起来。 无意间,他瞥见男孩课本上的名字——吴悠。 “谢谢你。”吴悠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书,装回书包里,两手抱着,抬头看向沈安,看了很久。 沈安也发现了,笑着问他,“怎么了?” 吴悠摇了摇头,没有说话,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。 “你高几?”沈安问他。 吴悠伸出手指,对他比了个一。 “高一啊……”沈安在心里想,原来才十六岁。 也对,十六岁的小孩才会在车上困得睡着,书包也不拉。 “以后小心哦,书掉了可就找不到了。”沈安嘱咐他。 十六岁的小孩不需要操心太多的大事,就算世界毁灭,也不会是小朋友来拯救。 当然,沈安想,也不会是他这样的普通大学生。 救世主什么的,一定会有更加不一样的人来做吧。 站点到了,沈安从站口向外走,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是他的妈妈。 “妈,不是说不用接我吗?”沈安嘴上这么说,却下意识贴着妈妈走。 “刚刚和同事从咖啡厅出来,也是顺便嘛。”妈妈将手里的玛芬蛋糕递给他,又揽过他摸了摸肩膀,“今天在学校累不累?我煲了汤,你爸爸今天下厨做意大利面,回去就可以吃了。” “不累,今天做这么多好吃的啊。” “你妹妹高中放假,今天也回来,爸爸已经去接她了。” 沈安一路上把今天感觉不对的怪事一股脑讲给妈妈听,却把妈妈逗笑了。 “你在外面挺沉稳的。”安从南摸了摸他的头,“怎么在我们面前还像个孩子。” 沈安也笑了,“那怎么办,我本来也是你们的孩子嘛。” 两人披着渐渐下沉的晚霞,有说有笑地回了家。刚打开门,才换了一只鞋,妹妹就飞扑着跑来,一把搂住沈安,“哥!” 安从南在后面故意嗔怪,“眼里只有哥哥,都没有妈妈的。” “哎呀,妈妈又乱说。”沈南笑着乖乖搂住她,“我眼里只有妈妈。” 沈安换好鞋,往厨房走去,“爸,我帮你啊。” “不用不用,都弄好了,你洗手吃饭。” “哥!”沈南在客厅叫他,“你下周去给我开家长会吧!” “我?”沈安用厨房纸擦了擦手上的水,端走了台面上的蔬菜沙拉。 沈父将意大利面盛出来,正经得甚至有些难过,“怎么不叫我去开家长会?爸爸去不好吗?” 安从南打开投影,笑着说,“肯定是考砸了。” 沈南撒着娇说,“哪有,我考全班第五呢。爸爸不是很忙吗,再说了,我都跟她们吹我哥了,说超级帅来着,她们都不信,我这次非得带去炫耀炫耀。” 沈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,自己的妹妹,也没有别的办法,“万一别人觉得名不副实呢?” “谁说的?”沈南一本正经,“见到你那只能是超乎想象好吗?” 沈父的重点却是,“爸爸不帅吗?” 妈妈没了办法,“帅,都帅好吗,快吃饭!” 投影一打开,自动播放了着电视采访,采访的对象是一个年轻男人,沈南指着投影说,“这个哥哥也挺帅的,眼型很特别,对吧妈妈?” “嗯,像狐狸眼。” 沈安看过去,旁边写着他的基础信息,是沙文产品维护部门的测试人员,名字叫周亦珏。 “是爸爸公司的诶。” 沈父仔细看了一眼,“好像是,但是沙文太大了,我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,小伙子看着挺清爽的。” 不多时,采访对象换了一个,是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银丝眼睛的年轻女人,漂亮,但是很聪明的那种漂亮。 名字叫杨尔慈。 他皱了皱眉,熟悉感又一次涌上心头。 “哇这个姐姐,混血精英御姐。”沈南直说,“我喜欢,姐姐我可以。” 沈安有些无奈,“你看人果然只看脸的。” 安从南也跟着吐槽,“是啊,一个肤浅的小女孩。” “妈妈不肤浅吗?还不是和我帅气的爸爸在一起了,真是的。”沈南靠在沈父肩上撒娇,没想到沈父却盯着投影里的年轻女孩。 “这我认识,这不是老杨家的女儿吗?”沈父说,“最近在搞生物防火墙,防义体感染的,挺厉害一小姑娘,还拿了奖呢。” “啊?杨策的女儿啊。”安从南点点头,“那是真挺厉害的,生了个这么厉害的女儿。” “我不厉害吗?”沈南仰着一张脸。 沈安笑了,“厉害,你去做选美比赛的评审,肯定是最厉害的。” 此话一出,爸爸妈妈也跟着笑起来,统一战线对家里的小女儿进行宠溺的嘲笑。 安从南顺道也吐槽了一下女儿的穿着,“你穿太少了,看看哥哥,他从小到大连一次感冒都没有过,从来没有让我们担心,你呢,三天两头生病。” “那他都二十岁了嘛,也要跟我比呀。” “二十年都没出过岔子哦,你以为很简单啊。”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。 上一秒,沈安还沉浸在他幸福美好的家庭氛围中,下一刻,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,从心底传来。 [无咎。] 他侧了侧头,寻找声音的方向。 “怎么了?”沈南察觉出哥哥的不对劲。 沈安摇了摇头。 无咎。 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,他会下意识回头呢? 是谁的声音?为什么这么熟悉?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,那个声音又出现了,很温柔,循循善诱般念着一个不属于他的名字。 [无咎。] 就这样,那个声音重复了许多次,像是某种神秘的咒语,回荡在他的脑海。 筷子落到地上。 沈南一抬头,发现沈安的脸上滑落一滴晶莹的泪,她有些不可置信,长这么大,她从没有见过哥哥流过一次眼泪。 “哥?” 没有回答她。 沈安抓起椅子背上的外套,低声快速说了一句,“我很快回来。”就这样他离开了。 从他出生到现在,到此时此刻,中间七千四百多天,十六万小时里,每一个或快乐或难过的时刻,他都有一种残缺的感觉。就好像是一块巨大的拼图,他一颗不停地拼凑着,始终差一块。 直到现在,在他已经快要习惯这种缺失感的时候,那块被他丢掉的拼图,好像正在找寻他。 [无咎] 那个声音重复着,呼唤他,让沈安的眼眶愈发酸涩,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流泪,明明他是真的坚信唯物主义,可现在却在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。 他浸在微凉的夜风里,跑过一整条昏暗的街道,地砖上有雨水的痕迹,霓虹代替星光在闪烁。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,近得仿佛就来自他的心底。 到底在哪儿? 沈安喘着气转过身,人群推搡,大家的脸上戴着过滤面罩,投影与真实的人重叠,虚实交错,光怪陆离的城市令人眩晕,他站在城市中心,渺小得就像彩色海洋中的一颗沙砾。 [无咎。] 这声音前所未有地近! 沈安猛地转身,熙熙攘攘的人群里,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,一袭黑衣,脸上戴着机械观音的面罩。 不知为何,他一眼就能感觉到,这就是那个人。 对方走来,在他面前站定,对他歪了歪头。 沈安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 还没等他先开口,对方却直接张开双臂。 “抱一下。” 这种熟悉感直接冲破记忆的禁锢,他的眼前出现许多的画面,决定生死的游戏,决斗台上的对手,他手中的长刀。 可对方却抱住了他,怀抱温暖而真实。 他用真实的声音,在耳侧轻声喊出他的名字。 “无咎,回到家里,过得开心吗?” 透过这个怀抱,他们的胸膛紧紧相贴,两颗残缺的心脏拼凑在一起,发出重叠的回响。 在他的怀抱里,他想起了曾经发生过的所有。 那些并肩作战的残酷时光,一个个生死攸关的挑战,为了他而牺牲的同伴,一次又一次重复的痛苦。 还有…… “沈惕,沈惕,沈惕……” 他不断地重复着沈惕的名字,一次又一次,仿佛要将过去二十年里缺失的全部补回来。 “嗯,我回来了,无咎。” 沈惕取下面罩,拿在手中,退开些,与安无咎额头相抵。 透过他传递过来的记忆,安无咎看到了自己在循环的末尾,在他的怀中离开,也看到他转移了一半的心脏,动用时间之主的能力,拨动齿轮,将所有的时间调回到最初,一切发生之前。 已经消亡的拉撒斯姆不再插手他们的时间线,没有了威胁,沈惕回到那个孤独的宇宙,守护着他的出生,成长,从第一次上学,到第一次自己外出做志愿者,从深夜备考,到进入大学离开父母,每一个时刻,沈惕都透过时间壁垒,独自看着。 有时候他会笑,跟着他们一家人一起大笑,有时候也会因为安无咎受到委屈而生气,但又知道自己不能干预,发脾气或许会引发另一个宇宙的灾难,只能躲起来生闷气。 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,沈惕特意将安无咎的时间线折叠起来。等待的时间,他找到了一种很像芍药的植物,耐心地栽种,每日观察,等待它开花。 但它的花开出来,和安无咎身上的芍药相去甚远,沈惕很失望。 越失望,就越想他。 想念他,沈惕也只能打开一点点进行时的时间线,悄悄观察。 他不忍心破坏安无咎美好的家庭,努力了那么久,不就是想给他一次回家的机会吗? 就这样,无法忍受离开安无咎的沈惕也学会忍耐,学会放下孩子气和自私,做一个成熟可靠的守护神。 “谢谢你。”安无咎抱住他,“我这二十年过得很好,连感冒都没有过。” “那当然。”沈惕搂着他,指了指天空,“我好好看着你呢。” 他捧起安无咎的脸,仔细检查了一遍,吻了吻他的嘴唇,又珍惜无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、眉心、鼻尖、脸颊,还有他的下巴尖,将是确认,又像是标记领地。 “二十年太难熬了,安无咎。”沈惕长长叹出一口气,垂下眼,“我憋疯了。” 安无咎笑了出来,“你怎么还像个孩子。”他抬手,拨了拨沈惕额前的碎发,不小心与他对视。 在沈惕绿色的瞳孔里,映照着漫天霓虹与星光,还有他的脸孔。 “我爱你。”安无咎轻声说。 沈惕盯着安无咎的嘴唇,想到了自己悉心栽种的芍药花,微微颤动的粉色花瓣。 他想和安无咎接很长很甜蜜的吻,想拂过他全身,相拥而眠,听他说二十年里发生的所有有趣的事,哪怕自己都已经看到熟稔于心。 “我也爱你,很爱你。” 没有末日,没有灾难与动荡,他们像最普通的恋人相拥在街头,被城市的冷酷与浪漫环绕。 “哦对了,还有一个礼物。”沈惕想起来,对安无咎挑了挑眉,“来这里之前,我已经去了其他所有地方了。” 安无咎没听懂,“所有地方?哪里?” 沈惕耸耸肩,转过身,摊开一只手臂,向他展示。 安无咎微微眯起眼,人群之中,他最先看到朝他挥手的钟益柔,然后是穿着校服的吴悠,还背着桃木剑的南杉,穿着工作服的杨尔慈和周亦珏,甚至还有加布里尔、藤堂樱和松浦守梨。 一大群人,乌泱泱朝他走来。 安无咎先是笑了出来,又垂下头,忍住眼眶里的酸涩。 钟益柔一把揽住他的胳膊,话一股脑往外倒,就像是很久没见的好朋友,“无咎,今天你还给我送了音箱诶,你说巧不巧,要不是沈惕找到我,我都不记得你了。啊对了听说你妈妈做的饭很好吃诶!可以去你家蹭饭吗?” “我要吃咖喱。”吴悠冷不丁提议。 “我想吃寿司!什么寿司都可以!”藤堂樱举高了手。 加布里尔嫌弃地说,“寿司有什么好吃的,不就是米饭和鱼肉吗?还不如吃墨西哥卷饼……” 南杉两手对笼着,笑眯眯说:“其实我要求很低的,阳春面就可以了,多放一点香油。” 周亦珏冷哼一声,吐槽道:“人说了请你们吃饭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