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……”钟益柔试着开口,“你认识我的脸,对吗?” 她说着,又立刻补充了一句,“只是我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。” 连帽的阴影将杨尔慈的眉眼笼罩其中,在她的瞳孔里,倒映着的是钟益柔的脸。 一模一样…… 杨尔慈想过开枪,这是她预料过的事,所以很早就做出了心理准备。 当她发现长得和自己朋友一模一样的家伙,出现在他们面前,杀了他的时候,她就做好了准备。 一定会有另一个钟益柔,她随时可能出现。 不能被迷惑,一定要杀了她。 “我只是猜测是这样。”钟益柔垂了垂眼,又抬头看她,“我有一个……朋友。”她抿了抿嘴唇,“她长得和你非常像,所以刚刚看到你的时候,我也误会了。” 钟益柔仰视着她,说了一句很犯规的话。 “我不会伤害你的,你和她太像了。” 杨尔慈紧绷的神经无可避免地在这瞬间松动了,她明知道眼前的不是真正的钟益柔。 真正的她,早已成为污染物,被自己亲手关到了冷藏室里。 但她们一模一样,连说话的尾音、表情都完全相同。 杨尔慈还是恍惚了一瞬。 可就是这一秒钟的动摇,令她不再无懈可击。数根触手迅捷地窜出,游蛇般向这个杨尔慈袭击而来,一根直击她手腕,迫使她松手,枪落到地上,其余所有触手如同捕猎的巨蟒般,缠上她的身体,死死绞住。 钟益柔没料到吴悠这么快就恢复了,她慌忙拾起地上的枪,装进袋子里。 吴悠的触手缠住了杨尔慈的脖子,狠狠挤压她的喉管。钟益柔看到她完全无法呼吸,有些激动地冲上去拍打吴悠的触手。 “吴悠!吴悠,不要缠她,快放开!”钟益柔很是着急,都没有意识到吴悠此刻处于进攻状态,皮肤上全是粘液,连她的手掌都被腐蚀。 可没有用,吴悠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声音。 钟益柔快急哭了,可她又不能对吴悠动手,眼看着杨尔慈就要被活活勒死,吴悠甚至伸出另一根触手,尖端张开,血口中生满尖牙,对准了杨尔慈的心脏。 “不要!” 但下一刻,他的触手停在了空中。 “吴悠,松开她。” 安无咎的声音出现,沉着得和她形成了鲜明无比的对比。 钟益柔朝那头望了一眼,看到他和沈惕,吊着的一口气懈了下来。 吴悠听了他的话,松开了绞死的触手。 钟益柔一瞬间感觉浑身都瘫软了,只能靠着身后的货架,一点点滑坐在地。 触手松开,回收,安无咎看向了被吴悠攻击的对象。即便和他猜想的一模一样,但真的看到她的脸,安无咎还是不禁愣了愣。 杨尔慈差一点就被勒死,脸色苍白,双手扶住喉咙,喘息着,用敌视的眼神看向安无咎。 沈惕直接用枪举着她,“你爸叫什么名字?” 听到这个问题,连吴悠都懵了,拿触手搡了一下沈惕。 [你查户口吗?] 沈惕差点翻白眼,瞥了一眼钟益柔,“想都不用想,她肯定对着她喊了杨尔慈啊,那我问她名字有什么意义。” 坐在地上的杨尔慈冷冷地望着他,似乎不打算开口,也拒绝配合。 大致看了看她的特征,安无咎就判断出,眼前这个杨尔慈恐怕是另外一个人。 是敌是友,都不一定。 安无咎略微低头,俯视着眼前的杨尔慈,露出一个很淡的笑。 “你在冷藏室里听到的就是我们的声音。” 果不其然,这句话一出,她的表情就变了。 安无咎半蹲下来,盯着她的眼睛,继续说:“放心,我们没有杀她,她目前还活着。” 杨尔慈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怕。 他是笑着的,表情很淡,但不知为何,给她一种心机深沉的感觉,笑容里透着森冷。 见她不说话,安无咎歪了下头,“不过我们在冷藏室里留下了一个小东西,如果你配合我们,那个东西就不会出什么问题。” “否则的话,”安无咎面无表情地伸手,在他与她之间虚握成拳,然后突然张开,伴随着他小声的拟声,“砰。” 他的这副样子把钟益柔都吓到了,距离他分裂的状态已经过去很久,她很少再见到安无咎威胁别人。 甚至和以前那种疯样都不同,现在的安无咎疯起来,是相当冷静的,瘆人得多。 果然,面对这样的心理压迫,眼前的杨尔慈也没办法继续保持沉默。 “杨策。”她抬眼看了看沈惕,“我爸的名字。” 沈惕挑了挑眉,“还真是一样的。”他放下枪,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刚刚找到的棒棒糖,撕开包装袋塞进嘴里。 沈惕对着她指了指钟益柔,含混不清地问,“你认识她吗?” 杨尔慈没有看他所指的方向,不为所动。 沈惕拿出棒棒糖,顿了顿。 “她是你老婆啊。” 钟益柔本来紧张得要命,突然听到他这一句,一下子被气到,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向沈惕,“正经点可以吗?都什么时候了……” 安无咎也坐到地板上,面对短发的杨尔慈,“冷藏室的那个人,和她长得一样吧。” “是。”杨尔慈承认了,“完全一样,你们身边也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吧。” 安无咎点了点头,“你多描述一些关于你的事,比如在圣坛里参加了多少场,分别是什么游戏,你的职业,你的住所……等等,越多越好。” 杨尔慈原本是不想说的,但她想到了面前这人刚刚的样子,感到了威胁,于是还是说了。 根据她的话,他们知道,这个人和杨尔慈的生平是完全一样的,从出生到父亲的离去,都完全一样。 不一样的是她进入圣坛之后的部分,她经历过收容中心的游戏,但从未遇到过沈惕和安无咎,而是另外的人,其中包括钟益柔,甚至还有南杉,因为在她的描述中有一个道士。 除此之外,她从圣坛回到现实所遭遇的也不一样,从收容中心那一场返回现实后,她半夜睡醒,公寓起了火,所以她的手上才会有烧伤,并且那天之后,她就剪掉了头发。 在她的描述中,她已经和钟益柔确定了关系,是她主动的,并且她的父亲没有死,在双月出现之前,她甚至已经已经定位到父亲的位置,只差去那里找到他。 所以她是在去父亲藏身之处的路上,进入这个现实逃亡副本。和他们不同,她和一个朋友初始化时是在一起的,可他们逃亡的过程中,却发现了和朋友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。 那个人先是向他们求救,后来在她好不容易接受一起同行的时候,趁她去找新武器的身后,杀了她的朋友,那个人的另一个自己,偷走了她的飞行器。 她独自一人,陷入无止尽的悔恨与危险中,而等到她好不容易,浪费了好多时间,在一片混乱中找到钟益柔的时候,她已经被污染物咬住了脖子。 太迟了。 她看着钟益柔逐渐失去人的模样,但却动不了手,挣扎到最后,她也只能把她捆起来,偷了辆能装下污染物的车,将钟益柔载到没有人的地方。 这一夜她没有阖眼,不断地换地点,污染物不进食就会发狂,她把自己的手臂割开,喂给她血,但也坚持不了多久。 直到她找到这座超市,才放下心。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,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的污染物是她控制不了的。于是拿完药品回来的她亲眼看到,曾经的恋人,如今的怪物,杀了前来超市避难的人。 杨尔慈已经精疲力竭,她用钟益柔曾经教给她的麻醉方法,用最大剂量的麻醉和镇定药剂稳定住她,锁起来,给她生肉,像饲养野兽一样将她留在身边。 他们来的时候,她正想办法联系父亲。处在二楼监控室的她发现了他们几个的存在,尤其是他们身边的污染物,竟然好像可以被控制。 杨尔慈不理解,也觉得不可思议,于是从监控室离开,悄无声息地去找那个庞大的污染物。 她怎么也没想到,能再看到钟益柔正常的模样。 但她就是看到了,还看见她和污染物说笑,用手摸他的触手。杨尔慈没办法不想到那个杀了她朋友的人,也是一模一样的面孔。 当时她就告诉自己,遇到和钟益柔一样的人,一定要杀了她。 否则她一定会被迷惑的吧,毕竟是同一张脸。 没想到还是失败了。 听完这个短发杨尔慈说的话,沈惕叼着棒棒糖,长长地嗯了一声,像是在思考,然后突然说出一句结论。 “该不会是平行时空吧?” 有完全不同的部分,也有重合的部分,的确很像是平行时空存在的人,尽管这个理论还没有被真正证明。 但安无咎也觉得不意外,这种时候了,什么科学不科学,只要是在圣坛里发生的,多玄的都有可能。 但这个平行时空,又仿佛和他认知里的不太一样,不是完完全全平行的。以杨尔慈的生平经历来看,前面很长一段时间,这两个她都是一致的,像是重叠的世界。 从进入圣坛之后,开始出现了分叉,变成两条歧途。 他忽然想到天上的两个月亮。 这是不是意味着, 现在这一整个世界,是两个重叠交错的空间。 他们这一刻脚踩的这片土地,很可能都不是自己所属的时空领土。 “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。”眼前的杨尔慈冷冷望着他的双眼,“够了吗?” 安无咎站了起来,也伸手拉她,但对方并不领情。 “这个还给你。”钟益柔把那把手枪拿出来,递给她,但递出来的时候不小心从那包东西里带出一个止痛绷带,她又连忙抽下来,塞回自己口袋里,有点尴尬地笑了笑,“这是我刚刚自己找到的,还挺贵的……” 杨尔慈盯着这把手枪,静了一会儿,又抬眼,凝视钟益柔的脸。 钟益柔被她盯得有些不知所措,想开口说点什么,但对方先她一步。 “还真是像。” 一样的贪小便宜和贪财,一样的心软。 短发的杨尔慈拿走她手里的枪,面无表情地说,“你把枪交给要杀你的人手里,不怕我现在动手?” 钟益柔笑了笑,摇头,“换做是我喜欢的那个杨尔慈,也不会杀掉你喜欢的钟益柔。” “这一点,你们是一样的吧。”她说。 听过这一个杨尔慈讲述的故事,关于她们两个人的故事,钟益柔忽然间释怀了。 就算那个属于她的杨尔慈离开了,她也不那么遗憾了。 原来她在另一个时空里,也爱着自己,这是多幸运的事啊。 杨尔慈的帽子向后落下去,露出那头蓝黑色的短发。明明脸一样,但又好像不太一样。 她没说话,转身离开了。 安无咎注视着她的背影,突然间开口。 “我没安定时炸弹。” 对方脚步一滞。 “还有一件事。” 本质上,她也是杨尔慈,是他的朋友。 安无咎问,“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?”第139章阴差阳错 这句话并不是安无咎一时的善心泛滥,是认真思考过的。 既然已经决定要好好活下去,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弄明白这里发生的一切,那么他至少要有足够多的同盟。 杨尔慈的能力他是清楚的,即便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同一个时空的杨尔慈,但她能力上的偏差不会太大,能够加入进来是最好的。 目前唯一担心的问题就是被污染的另一个[钟益柔],如果她放心不下,恐怕是不会与他们合作。 “一起?”杨尔慈转过身,“你们要做什么?” “活命。”安无咎很直接地说,“我们还要去一趟沙文,你要找你的父亲,我要找我的妹妹,目的都是一致的,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,相反,你和我们之前的同伴可以说是一个人,只是存在于不同时空,我们都不希望你出事。” 听到这里,杨尔慈不得不承认,她的确被打动到了,这番话说起来全是目的,但也很真挚。 她转过身,平和地抬眼,“我不能离开她。” 沈惕突然举起一只手,“啊,关于这个,我可以试试。” “试试?”钟益柔一脸疑惑地转头看向沈惕。 他说的试试,实际上就是想把那个被污染的[钟益柔]同化,变成类似吴悠的高阶污染物,能够沟通。 被污染的[钟益柔]就在他们眼前,状态并不好,在药物的作用下仍旧处于昏迷状态,她进食的并不是人类、风格、也只不过是饮鸩止渴。 沈惕蹲到她面前,一言不发。 “哎,你真的行吗?”钟益柔表示怀疑,“有几分把握啊?” “不知道。”沈惕随口答道。 他的确没有太大把握,能让吴悠恢复人性有可能本身就是巧合,也可能是因为吴悠本身的特质和作为人的毅力。 目前为止,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复苏到什么程度。 沈惕试着去触碰眼前被污染的[钟益柔],就在手指触到她的触手时,沈惕突然感觉到一种对抗的力量,一点点从弱变强,像是相斥的磁力,试图将沈惕弹出去。 他小瞧了这股力量,原来比他想象中还要强。 忽地,沈惕想到了他找到南杉和吴悠时,车里的那张符咒。 难不成当初能够轻易地连接上吴悠,还有一部分是在于南杉。 是南杉用符咒护住了吴悠的心智吗? 沈惕一个人蹲在那儿,对着污染物[钟益柔]左歪一下脑袋,右歪一下,一句话也不说,像只小狗。 正当钟益柔想开口的时候,他就突然撸起了袖子,嘴里嘟囔着“我还就不信了”,一把抓住那触手。 神奇的是,触手上的粘液明明接触到沈惕,但好像握手的同时沈惕的手掌出现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,抵御了腐蚀。 沈惕这一次认真地感受自己体内隐藏的力量,试着去调度它。 就在这个瞬间,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,仿佛堕入深海之中,真空之内,四周围没有一丝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