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无咎眉头微微皱起,他觉得不太对。 一抬头,他看见莉莉丝一直在后退,似乎想逃。 “莉莉丝!你要去哪儿!” 安无咎起身想要去找她,可0号却突然拔出短刀,割断了安无咎的跟腱。 剧痛袭来,好不容易被安无咎稳定下来的思绪又一次出现混乱。 莉莉丝已经离他越来越远,她似乎疯了一样,想要逃离他身边。 安无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,但他知道一定是0号做的。 他不顾自己淌血的脚踝,一把抓住0号的衣领,“你对莉莉丝做了什么!” “你很快就会知道了。”0号脸上的笑容趋于平静,甚至是漠然。他扔掉了手中的短刀,摊开手,用手指比着数字。 “五,四,三,二,一。” [安无咎]轻声做着爆炸的拟声,“砰。” 突然,莉莉丝逃去的方向传来巨大的爆炸声,火光闪过。 安无咎的心如坠冰窟,竟说不出一句话。 0号[安无咎]仿佛非常满意他所看到的,又一次笑起来,如同听到了好笑的笑话。 “真抱歉,她死了。现在你知道,她为什么要跑了吧?” 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残忍的快乐,“99号,恭喜你还活着。” “不过……”0号笑着笑着,口中溢出血来,他并不介意,甚至更加开心,“你也已经快要不是你了。” “帮助所有人活下来,连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,是不是快疯了?”他的言语不断地刺激着安无咎。 安无咎最后一点冷静被狠狠碾碎。 当爆炸声骤起,他也几乎失去了最后的人性。 土地开始了震动,四周围,曾经被炸成碎片的那些尸块,竟然全部悬浮起来,粘合在一起,但此时的他根本无暇顾及。 0号的话如同恶魔的寓言,萦绕着绝望的他。 “那可是我亲手绑上去的定时炸弹,只可惜我们的妹妹跑得还不够快,应该像小时候那样,痛哭流涕,爬着逃出去,是不是?” 这番话几乎像刀子刺进安无咎心脏,他痛苦地抬起枪,几乎咬住后槽牙,“闭嘴。” 可0号却根本不害怕,他用那只肮脏血腥的手抓住安无咎的手腕,迫使他的枪抵住自己的额头,残酷地笑着,“想杀了我吧,快要疯了对吗?快动手吧,否则你连她尸体的碎片都碰不到了。” 我和你不一样。 安无咎逐渐瓦解的人性坍塌成一座废墟,其中传出死灵般虚渺的呐喊。 我不是你。 可莉莉丝逃走时满眼泪水的样子,和爆炸的声音不断地出现。 “两具相同的身体里存在着不同的灵魂,好的和坏的,天使和疯子,当美好的那一个逐渐黑暗,陷入崩坏的疯狂。那么99号,你告诉我。” “我们之中的那个幸存者,究竟是谁?” 他最终还是开出了这一枪,山林里的惊鸟逃向天空,在轰炸中重生的怪物朝他伸出触手。 莉莉丝怎么都回不来,而安无咎恍惚间,仿佛也听到了另一个自己胜利的嘲讽。 [我死了,但我永远活在你的身体里。]第158章因果轮回 安无咎的手持续地发抖,他控制不了。 他发现自己什么都控制不了,思想,情绪,状态,内心的阴暗面,众人的死,还有这该死的循环,该死的自己。 甚至是一双手。 枪掉落在地,象征着安无咎的失败。 他能感觉到危险在逼近,在逐渐包围,但安无咎的身体是僵硬的,他想动,但根本动弹不了。 此时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理解不了人类社会的动物,这个世界上所有可以被描述为痛苦的事,好像都发生在他的身上,而且一件接着一件,没有停歇。 他的眼前是莉莉丝最后含泪的双眼。安无咎根本无法想象她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开的,为了他能活下,抱着必死的心去独自面对死亡吗? 对莉莉丝而言,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重来的机会,死了就是死了,一切都不复存在。他们之间隔着十年的时光,最后的一眼却和十年如出一辙,但更加残忍。 除了给妹妹带来更大的痛苦,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到。 安无咎迷茫地站起来,向前走着,行尸走肉般向前。 他要去找他的妹妹。 他承诺过,一定会找到她。 这句话困住了莉莉丝,困住了沈南,她一辈子都在努力地活下去,只是为了相见的那一刻。 但还是失败了。 他毫无防备地被绊倒,跪到地上,明明赢过那么多次,可这一次却怎么都起不来了。 想要毁灭一切的念头突然冒出来,见缝插针,安无咎的眼前浮现出0号死之前的样子。 于是他猝不及防地干呕出来,无法控制,痛苦得像是要极力将另一个[安无咎]的存在呕出来,想要抹杀。 可他吐出来的只有血,大滩大滩的血。 身后背着的长刀晃动着,拍打他难以直起的脊骨。 这片死寂血腥的森林就像一片死海,他残存在海底,感到窒息,漫天的污染物残肢漂浮着,渐渐地游荡到一起,粘合,在安无咎的面前组成新的生物,巨大而怪异。 生物朝他张开血盆大口,里面吐出一条如巨蟒般的蓝色信子,分裂的尖端上站立着一个孩子。 蓝光散去,显露出诺亚的脸。短时间内,她就比之前长高了不少,现在已然是少女模样。 安无咎知道他们并没有成功,也知道邪神已经出现,这种强大到近乎真空的压迫力,只有邪神能做到。 他没有抬头,仍然绝望地跪坐在地上,尽管如此,他被赋予的全知视角也让他知晓,出现在这里的是诺亚。 诺亚望着不远处的安无咎,缓缓歪了一下头,仿佛在观察。尽管他正朝着完全体不断恢复和进化,但当初借用人类躯壳所留存的记忆,并未消失。 相反,在他看到安无咎的这一刻,那些记忆就变得非常清晰。 眼前的安无咎生命的尽头将至,理智值也所剩无几,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和领导力,像一潭死水停留在这里。 这张溅满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,双眼空洞发红,垂下的眼睫几乎遮蔽住他眼中的一切。 这是个彻底的颓败者。 诺亚又朝另一边缓慢地歪了下头。 嘴唇没动,但从诺亚身上发出一个声音,是男性的声音特征,但内容并非人类语言。 “后悔吗?” 安无咎没有回答。 诺亚又用人类的语言,这个女孩儿躯壳重复问他。 安无咎依旧没有回答,沉默了许久,他抬起发红的眼,直视诺亚,忽然笑了出来。 他轻笑出声的那一瞬间,左眼落下一滴泪。 诺亚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流泪。 “你不好奇吗?” 作为圣坛背后的“神”,他不止是玩家诺亚,也是NPC兔子的化身,是场上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NPC,他无所不知,也无处不在。 他愚弄过安无咎,让对方认为他真的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类小女孩,拼命庇佑了他很久。 但他并不是人类,也理解不了人类间的情感,感恩,大义,这些都是人类相互支配的正当理由,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。 安无咎脸上的笑意未退,颈间的芍药花纹因为他濒临崩溃的情绪隐隐发红,看起来凄艳无比。 “好奇什么?好奇你为什么要出现,有多少分身,好奇你是怎么杀了我父亲,带走我的一切,将我一步步推到今天,还是好奇你是怎么杀了沈惕,怎么抹杀了一切他存在过的痕迹?” 他艰难地站起来,有些踉跄地朝诺亚走去,“我在你的眼里,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没有意义和价值的废品吧。” 说着,安无咎自己都笑了出来,“当然了,但人类踩死一整片蚂蚁的时候,怎么会关心这群死物里的任何一只呢?” “我什么都不好奇。”安无咎停下脚步,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。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疯了一样冲撞,也知道黑暗正在不断地吞噬自己,阴暗面,极端的恶与愤怒,都变成无形的手,推他进入更深的深渊。 但安无咎还在挣扎,他抬着头,凝视诺亚,头顶的理智值停留在最后一丝,但再没有半分减退。 至少不要变成另一个自己吧,安无咎。 他对自己说,然后用最后一丝理智告诉诺亚,“如果这就是我无法改变的命运……” 安无咎抬手,干净利落抽出长刀,手腕反手一转,干脆地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。 “至少要由我自己做最后的决定。” 诺亚是想杀了他的,因为他看过安无咎的未来,他就是那个被自己轻易放过、但摧毁了他的死敌。 但在安无咎改变过去之后,他所拥有的未来也就此改变。 现在的他早已濒临毁灭,一碰就碎。 即便如此,他也不能放过这个可能,只是现在,他还不想让安无咎死。 于是他出了手,身后的怪物伸出无数触手,将安无咎的长刀夺去,将他整个人捆绑起来。 青色长刀落在地上,发出金属的振鸣。 诺亚盯着安无咎,就像在盯着一个随时会被吞没的猎物。 至少要等到自己恢复,然后再彻底消灭他,要从一开始就抹去他的存在。 改变所有的未来。 诺亚抬头望了望天空,一瞬间,破晓的天空忽然间暗下来,陷入沉沉的黑暗,而那无数轮满月依旧存在,并且逐渐变蓝。它们同时熄灭,又同时亮起,反复许多次。 触手越来越紧,安无咎绝无自杀的可能,他难以呼吸,抬了抬眼,看向天空。 一点星光都不存在。 他忽然发现,这并不是真正的天空,那些月亮也不是真正的月亮,它们像是…… 很多双眼睛。 原来随着宇宙的不断重叠,邪神原身的眼也在一个个睁开。 这是不是意味着,他在不断地恢复,已经快要成功了? “其实我曾经帮助过人类,所以你们占据了大地和海洋。”诺亚不疾不徐,声音从高处传来,虚渺,不带任何人类的感情。 “现在我想收回曾经的帮助。” 他说得轻松,仿佛收回一个赐予过的礼物,但那是一整个星球的生命。 “我的胞弟,会因为一个人类忤逆我,甚至与我相斗,封印我。” 他低垂着双眼,用一种纯透而极具威慑的眼神凝视安无咎,“被封印之前,我将他困在时间里惩罚他,结果他竟然人格化,变成人类的样子。现在我知道,那个人类原来是你。” “而现在,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,或许他的人类肉身陨灭了,神格遗失在某个宇宙的某一条时间线里,困在那里,像过去的他一样,讽刺吧,过去的他和我都是时间的主人,是时间之外的存在。” 安无咎的心剧痛无比,他只能咬紧牙齿,颈间青筋缠绕着花的纹样。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名字,沈惕,全部是沈惕。 他真的想告诉沈惕,自己撑不下去了,他真的好累。 支撑他活下去的一切都消失了,他曾经试图紧紧地握住每一个,但全部失去了。 好疼啊,沈惕。 这种痛是他这辈子所有痛感的累计,他甚至出现耳鸣,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,但他很想听,那是沈惕的过去。 “想知道你为什么与众不同,为什么有改写时间的能力吗?” 这句话是安无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。 因为在下一刻,他的心脏里钻出了什么锋利的东西,从内而外剖开了他的胸膛。 而他眼前完全地黑下来,也听不到任何声音。 黑暗中,安无咎只能看到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的那只触手,散发着淡淡的莹绿色光芒。而这光芒逐渐散开,蔓延,弥散,最终形成一整片环绕住他的荧绿色光雾。 [剩下的交给我吧。] 模糊不清的声音里,他清晰地听到了这样一句话。 所有的绿色光芒朝他奔涌而来,聚笼成一个人的模样。光小心翼翼地捧起安无咎的脸,额头与他相贴。 那一瞬间,他的身体里被注入了一股力量,拖拽住下坠着的绝望与死亡。 安无咎忽然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。 他发现自己的视力恢复了,能看到周遭的一切,白色的墙壁,明亮的走道。他有些迷茫地向前走着,路过了一些人,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算愉快。 安无咎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,才发现原来他在医院里。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,想叫沈惕,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。 走着走着,安无咎忽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,他的脚步一顿,整个人都僵在原地。 因为那是他的父母。 他越靠近,两个人就越真实和清晰。母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,父亲站在她身边,让她可以将头靠在他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