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始作俑者控制着拉塞尔,冷眼旁观这一切,因为他需要这些实验品的极端情绪,需要熵,越多越好。 当拉撒斯姆意识到,这些熵,加上人类社会所有的混乱不堪,都远远不够填充他被封印的力量时,他决心创造出一个供他进食的屠宰场,一个他复苏的乐园。 拉塞尔接手了那份游戏策划,在神力下创建了圣坛,这里遵循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,死亡,失去,背叛,失败……这一切源源不断地创造着混乱熵,让他一点点恢复。 然而,伸出时空深渊的他却无法摆脱循环的惩罚,他被召唤,跟随沈安度过每一天,看到他失去父亲后破碎的家庭,目睹他几近疯狂的母亲自我伤害,同他参加葬礼,也陪他独自埋葬死去的夜莺。 他伴随沈安度过灰色童年,亲眼见证他与母亲和妹妹的分离,看到他是如何坚强地度过实验中的每一天,看着他被打碎成一片片,又自己一点点粘合好。 一直到后来,沈安变成安无咎,这个他参与过人生每一分每一秒的男孩,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实验产物。 安无咎被投放进圣坛,而他则化作安无咎身上的烙印,伴随他闯过一个个生死攸关的关卡,一步步走向终点。 直到最后,安无咎死亡的时候。 到那时,他才发现,原来安无咎的死亡就是下一次循环的触发点。 于是,沈惕一遍遍地经历那些安无咎儿时的痛苦,一次又一次地目睹安无咎的死亡,他甚至都无法回忆起这循环究竟经历了多少次,各种各样的死法,不尽相同的临终画面,太痛了。 每进入一次新的循环,他都能更深地感受到安无咎的痛楚,而他作为神的全知力量也逐渐模糊。 他无法将自己视为一个观众,一次次的悲剧重演,他无法再置身事外,明明知道下一刻就会发生什么,可他无法让安无咎躲开未来的每一份痛。 这种莫大的无力感像海水一样,将他湮没。 原来这就是惩罚。 数不清的循环后,安无咎又一次离开了,就死在他的面前,而他连将他抱起来的双手都没有。 安无咎失去心跳的那一秒,他知道自己又将重复循环。 但他不愿这样,至少不要作为一个无用的神出现。 哪怕是一只能短暂停留在他肩头的蝴蝶也好,只要能触碰他,能给他安慰,只要不是旁观,不是什么都做不了。 这份强大的欲求将他的力量具化成一个新的物质形态,一个人类。 是无数次循环下,安无咎无形的影响下塑造出来的人类形象。 但他耗尽了仅剩的这些力量,只是为了成为一个人。而人类的身躯根本无法承载作为时间之主的全知记忆,所以他忘了。 连自己身处于循环之中,都不记得了。 作为人类苏醒的那一刻,他什么都不知道,他人礼节性询问他的名字时,他的脑海中兀自冒出两个字。 沈惕。 “我叫沈惕。” 来到圣坛,他依旧很孤独,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与他产生连系,无论是谁。他被人当做精神病人,也被孤立过,被迫学习了很多无用的东西,逐渐地学会适应人类社群,学会模仿普通人。 但那都不是他,沈惕知道。 那些人也都不重要。 直到他重新遇到安无咎,在一场游戏里。 他们作为对手相识,沈惕发现,他就是那个特别的人,他可以牵动自己的情绪。 但他忘了他在循环里,也忘记终有一天,他将面对安无咎的死亡。 在和安无咎的相处中,沈惕渐渐地恢复了力量。 他开始做梦,梦的内容大致相似,都是安无咎的死。 终于,沈惕恢复了部分记忆。 他预见了这一次循环中安无咎将面临的死亡。 可他没有想到,恢复力量的不只是他,还有拉撒斯姆。 这一次,安无咎的死不同于往日,而是直接和复苏中的拉撒斯姆相遇,也就是诺亚。 诺亚通过恢复的全知能力看到了安无咎的未来,于是决定提前回到过去,将年少的安无咎杀死,要抹杀他的存在,更前一步,抹杀他和沈惕的相遇。 这样一来,他的弟弟不会因为一个人类背叛他,他不会被封印,掌控整个宇宙。 在最终一战中,沈惕发现了拉撒斯姆消失,留下与他们战斗的只是诸多分身。 他猜到了对方的计划,也很清楚,要想成功,他或许要回到安无咎的过去,阻止拉撒斯姆对安无咎的伤害,让他活下来。 就这样,沈惕过去的全知视角一瞬间恢复,看到了安无咎时间线上的童年。 但他查阅时间线过往的时候,穿越回去的拉撒斯姆早已下手,鲜血隔着时空壁垒,溅到了沈惕的脸上,他的眉心,他的耳垂。 原本在观测的沈惕回到过去,再度化身成自己本体的样子,用本体的能力和力量击退了拉撒斯姆,于关键时刻救下安无咎。 但即便儿时的沈安活了下来,可也并未存活太久,甚至都没有进入圣坛,而是成为沙文实验中的失败品。 这是沈惕的倒数第二次轮回,离他最近的一次大循环。 最后一次大循环的开启以安无咎的死开始。 沈惕再度经历那一切,再度与安无咎相遇,这一次晚了一些,因为他恢复的力量在上一次大循环里,因和拉撒斯姆交手而耗尽。 所幸的是,安无咎似乎也晚了一些。 如同上一个大循环,他们相识,争斗,较量,然后彼此相爱。 沈惕想不起任何关于循环的一切,想不起他是如何像西西弗斯一样,不断轮回于惩罚之中。 他就像一个普通人,感受着温暖与爱。 而在10月24日的早晨,安无咎的第三次循环末尾,被撕裂的那个沈惕,回想起之前所有的记忆,包括他经历过的所有大循环。 那一瞬间的沈惕,明白了为什么安无咎能影响圣坛,催生圣坛服务器的拷贝,分裂出一个个平行宇宙,也明白了为什么只有安无咎可以在平行宇宙间穿越,越过时间的壁垒,陷入一个个重复挽救的循环中。 他也意识到,为什么他可以听到安无咎的心声,可以感受到安无咎的所有情绪,与他共情。 那是因为自己把心脏给了他。 之前的每一次大循环,安无咎在遇到拉撒斯姆的时候,都无法抵抗,普通的人类怎么可能抵抗神的力量,哪怕是神不完整的力量。 但如果他也有了神的力量呢? 在最后一次大循环里,安无咎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种下的“果”。 而他现在,必须要回去,去埋下当初的“因”,否则一切只是虚空的观测,不会成为现实,除非他成功。 因果轮回,循环往复。 而他也意识到,处于循环的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观测的结果,是没有落定的事实,有无数种可能,就像是薛定谔未曾打开过的那个箱子,想要里面的猫保持活着的状态,就必须由他亲自去改变。 他要用神的心脏救回安无咎。 因而,在安无咎的第四个小循环开启之前,沈惕使用了安无咎的时空卡,兑换了作为人类所有的生命值,回到安无咎被杀的时候,他努力维持着人类的模样,希望小安无咎不会讨厌他。 但这一次的回到过去,不仅仅是观测,他将回到被安无咎召唤之前,那个时候,他的父亲还好好地活着。 这个时间点意味着他还是那个完整的邪神,时空之主,沈惕人类的形态无法维持太久。 这一次的安无咎,和上一个大循环一样,被拉撒斯姆杀害,人类的心脏停止跳动,躺在手术台上,被抢救的医生宣告死亡。 原本应该如此。 但沈惕将神的心脏赠予安无咎,也抹去了他和自己提前相遇的记忆。 安无咎因此而得以新生,一步步走向救世主的位置。 只有这样,一切才能顺利地串起来,安无咎成功地活下来,活到最后,能够拥有他的力量,在一次次循环中寻求最完美的结局。 也只有这样,沈惕才能重生,从爱人的身体里重生。 安无咎赋予了他人类的姓名,给了他为之奔赴的意义。 而沈惕回到过去,拯救了他,也拯救自己。 既是弑神者,也是神唯一的青睐。第160章无穷可能 这片重复着杀戮的森林里,忽然起了一阵雾。 被黑暗笼罩的世界如同一片夜色下的冷湖,寂静,没有生机,一滴诡谲的绿色滴落进去,晕散开来,一点点,将整片湖水染成莹莹的绿色。 雾气弥漫在整片山林,连同远处被炸毁的废墟,向外不断地延伸,扩散。 诺亚感觉不对劲。 只差最后一点收尾的时间,集体献祭很快就要结束。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源源不断被输入进来的熵,囊括着整个人类族群的混乱,他们的信息,他们的情绪和记忆,无一不化作他冲破封印的能量。 可眼前的浓雾却丝毫未散,雾气渐渐地半隐去安无咎的身形。 他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敌对力量在涌现。 是他吗? 不可能,诺亚在心中否决了这个念头。 他现在正困在时间深渊,从来没有从时间惩罚中逃离的先例。 更何况,他的人类化身都已经被他彻底毁掉。 但他的人类化身是没有心脏的。 心脏呢? 诺亚忽然想到什么,一条长有尖锐口器的触手从他身后窜出,朝低垂着头颅的安无咎飞射而来。 触手的口器在半空中张开,里面露出许多锋利如刀刃的锯齿,直直对准了安无咎的胸膛。 暗绿色的雾越发浓郁了。 诺亚惊讶地发现,他操控的触手竟然无法再向前推进一寸。 只差这一寸。 不仅如此,他之前用来捆绑住安无咎的所有触手,也都在同一时间受到某种压迫,竟被迫松懈开来。 安无咎从他的控制下脱离,但并没有落回到地面,他悬浮着,依旧垂着头。 这股强大的力量无形中与他产生了对抗,诺亚能明显地感觉到,这力量和他同源。 就是他,也只有他。 一种压缩后反弹的声音冒出来,就像一场小型的爆炸,出现在浓雾的深处,紧接着,他听见皮肉撕裂、伴随着粘液搅动所拖拽出来的声音。 一瞬间,他感觉耳边有数以亿计的音叉被同一时间重重敲响,每一个细胞都遭受到最强的刺激,为之震颤。 安无咎的脚边传来嘶嘶声,就像是蛇尾快速摩擦地面所发出的声响,很快,一条,两条,温热扭曲的蛇形触手缠上他的脚踝,一点点向上攀爬,沿途与他的肌肤相蹭,摩擦出一片暧昧的暖热。 足踝,膝盖内侧,大腿根处,持续向上,腰侧,胸前,锁骨,侧颈光滑的肌肤,最后是脸颊。 蛇尾般的尖端轻柔地蹭了蹭安无咎的颧骨,仿佛是一种慰藉。 安无咎睁开了双眼。 与此同时,他的胸口从内撕裂开,诸多绿色触手如花瓣绽放出来,钻出来,他的肌肉和骨骼是土壤,是复苏的温巢。 那些在外亲密将他环绕的触手编织出一个网,令他可以就此放心倒下去的网,他倒下去,神得以重生。 拉撒斯姆震惊于胞弟的异地复活,这几乎是从一个人类的身体里诞生出来。 雾气越来越浓,这力量的压迫感也愈发强大,他可以肯定的是,这比之前的他还要强大。 但即便如此,他是不可能超过自己的,拉撒斯姆确信。 此时此刻的自己,吞噬了全人类的熵,甚至要超出之前的能量。他抬头确认,漫天的满月同一时间眨了眨眼。 监视着集体献祭的本体告诉他,一切即将结束。 他是来不及的。 许许多多触手将昏迷的安无咎包裹起来,如同一只蝴蝶的茧,每一只的末端都连接着他空荡荡的心口。 而那从安无咎身体里分裂出来的怪物,却不是简单的触手而已,他几乎无法被描述和形容出来,没有扭曲的触手和畸变的庞大躯体,几乎不会出现于任何人类的想象中。 他的身体呈半透明的状态,表层镌刻着散发微光的蛇形纹理,身形瘦削而高大,周身笼着一层无法散去的雾,形态不断变幻的,浑身的纹理如同被强行拔出的植物根茎,纠缠不休,他每一秒的形态都不尽相同,根本无法琢磨,上一刻是可供放置于神殿中的神明形象,下一刻却比魔鬼更为可怖,最危险,最威严,也最神秘。 那半透明的身体如暗流涌动,里面埋藏着一颗完整的心脏,一团荧绿色的光芒,闪烁着生命的光华,也象征着时间的秩序。 拉撒斯姆看到眼前这一幕,已经不再讶异,他的确回来了。 那个被他困在时间深渊中的弟弟,已经冲破了惩罚的诅咒。 但只要他不死,他的力量不消亡,永罚之轮依旧不会停止。 “你从时空永罚里找到自己了。” 寂静林中,只有他的弟弟能听到这句话。 但对方并没有回应,而是直接发起了攻击! 一道球形的光横劈而来,如同闪电,绿色的闪电。 拉撒斯姆并没有尝试躲开攻击,嘲讽地对他的弟弟说。 “你知道你的攻击是无效的。” 强光穿透了诺亚的身体,将肉身一分为二,但光还未褪去,他的肉身又粘合在一起,露出一个阴沉的微笑。 “哪怕这具低维生物的身躯真的被摧毁,你也无法摧毁我。” 他一如过去那般,高傲宣告自己即将唾手可得的胜利。 “你甚至没有办法阻止我,其实你也不必阻止我。” “这个持续膨胀的宇宙里,光是人类这样低纬度的生物可观测到的,就有至少两千亿个星系,这里面类似银河系的星系也有数千亿个,光是在银河系里,太阳这样的恒星就有千亿颗,区区一个地球,区区人类一族,渺小到和宇宙里的星尘没有区别,你的眼中没有完整的三维宇宙,反倒执着于这其中一个生命体,就像执着于一粒灰尘,不可笑吗?” 拉撒斯姆告诉他,“你现在收手,对这个宇宙造成的影响也不过是一颗行星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高维生物的蔑视,“你看得到时间线,看得到一颗行星的命运,宇宙每时每刻都在熵增,太阳终有一天会膨胀,会吞没这些行星,哪怕不被吞没,地球表面也会只剩熔浆和超高温,人类总有一天会灭亡,这是三维宇宙的宿命。” 眼前不断变幻的生物却依旧没有打算放弃的意思。